我一邊逃一邊哭。
我知道爺爺這會兒有可能已經不在了。
我知道爺爺是替我死的。
爺爺罵我干什麼都是蜻蜓點水,看書也是潦潦草草,破財應該是小人拉個圓車子,而我雕的車子是長的不說,還一頭大一頭小!
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,當時順手撿的一塊碎木頭,它本來就是一頭大一頭小,時間倉促,我又是偷偷摸摸干的這事兒,就馬馬虎虎因材施料雕了個車子,沒注意它的模樣,而這一頭大一頭小的車子,就正好吻合了棺材的模樣。
這往外拉棺材還能有個好嗎?
這就是不光破財還破人!
爺爺后來改雕了幾刀,把車子改成了圓的,把小人調了個方向,希望用招財進寶來挽回我的過錯,但男主人不領爺爺的情,寧愿破了這個招財進寶的局也要取我性命……
爺爺跟我說,把蓋臉紙夾在那本書里抱在懷里,一路向南,一直走到天黑再停下來,歇一晚上第二天再走,再走到天黑。
依此類推,走到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考慮停下來安居樂業。
但,再也不要干木匠活,再也不要說自己是木匠。
其實,爺爺即使不說這句話,我也干不了木匠活了。
我那個被男主人差點捏碎的手脖子已經不能拿斧子了。
我和爺爺吃飯拿筷子、干活拿斧子都是左手,我們的斧子都是特制的。
但現在我的左手拿不了斧子了。
只是不能拿斧子鋸子鑿子刨子等一應木工器具,拿鋤頭拿鐮刀卻一點都不礙事,這讓我不由得毛骨悚然。
爺爺跟我說,此次南下,無論遇到什麼人,什麼事,都千萬不能意氣用事,一定要學會夾起尾巴做人,只要能有一口飯吃,能有立足之地,就已經是天賜大恩了。
但縱使我將尾巴夾得再緊,我也找不到一寸能讓我們一家四口安居樂業的地方。
賴以謀生的手藝已廢,那時候大家又都窮,吃喝都得靠計劃分配,哪個村子里都不方便添嘴巴,還一添就是四張嘴。
我只好一路討飯一路繼續向南逃亡,直到來到一個小村莊。
6
這個村莊小巧玲瓏,四四方方,前后只有四排,每排十幾戶人家,整整齊齊。
但不知為何,在村莊的最后排,最上首,也就是東北角少了一戶人家,有個缺口在那里。
我自然而然地將擔子在缺口處卸了下來,決定在那里安營扎寨。
好像千百年來,這塊地方就等著我們一家一樣。
但這只是我的自我安慰,我知道不出兩天,就會有人來驅趕我們一家。
這也許是誰家的宅基地,還沒來得及蓋房子。
但我實在是跑不動了,先歇下來再說,能賴幾天是幾天。
但出乎意料的是,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村莊卻是民風極為淳樸,得知我們是外地來逃荒的(我跟他們說我們那里連年受災,莊稼顆粒無收,實在吃不上飯了才出來討生活),都表現出極大的善意。
這家送來一碗湯,那家送來一塊餅,雖是粗茶淡飯,但在那個貧瘠的年代卻是極為難得。
也是我在外逃亡三年來,第一次遇到這麼好的村子,這麼好的村民,心里深感溫暖。
我們一家四口便在這里多逗留了幾日,后來就賴著不走了。
我以為我終于找到了一個安居樂業的福地,殊不知,這是我命里最大的一個劫。
一天,一個村干部找到我們,問我們是不是打算在這里扎根落戶,如若有這個打算,就給我們劃個宅基地,有個落腳的地方,然后就是他們這個村的人了,以后這個村里的人應得的福利我們也會有。
我大喜過望,趴在地上就給這個文質彬彬的村干部磕了三個頭:「姜大叔!大恩不言謝!我朱某人一路流落到此,遇到恩公給了我一家大小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,我當牛做馬都報答不盡啊!」
姜大叔趕緊將我扶起來:「不必客氣,四海之內皆兄弟嘛,你千里迢迢走到我這里也是緣分,正好你腳下的這塊地方是塊閑地,就劃給你做宅基地吧,你們收拾一下,我吩咐村里幾個人給你幫個忙,好歹先弄兩間小屋存身,你看這天氣漸冷,大人怎麼都行,孩子不能吃苦受罪啊!」
此村名曰小姜村,一村子大部分都是姓姜的,外姓人極少,姜大叔一聲令下,村民立刻都圍上來幫忙,拉土筑墻,蓋草上梁。
那時候蓋房子都是就地取材,黃土筑墻,茅草蓋頂,唯一需要花錢買的是打地基的石頭和人字梁頭,我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時,姜大叔大筆一揮,這個錢村里給出了!
我感動得又趴在地上給姜大叔磕了三個響頭。
于是,我在這個菩薩村干部和一眾菩薩村民的鼎力相助下,在這個他鄉異地總算有了一個可以晚上伸開腿睡覺的地方。
我也成了這個村的一分子,開始了我的新生活。
我牢記爺爺的話,夾著尾巴做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