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然,隨著我的摸索,我發現了幾顆極其精細又隱蔽的九邊形螺絲——果然,他們為了防止有人私自打開盒子,把螺絲做成了異形,必須用他們的工具才能擰開。
我顫抖著手,用螺絲刀一顆一顆地擰著。
我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:溫晴的尸體就在黑盒子里泡著。
我怕見到她的慘狀。
但我也渴求再次見到她,真實存在的她。
厚厚的底殼掉落在地板上的瞬間,我的世界崩塌了。
我看到灌滿了福爾馬林的玻璃柱體,那里頭泡著一具雙目緊閉的尸體,頭上插著密密麻麻的電極。
那個尸體是我。
不是溫晴。
這一瞬間我明白了,為什麼溫晴不會懷疑,視頻中的我明明是在家里,而我卻說我在賓館,這麼明顯的謊言她怎麼可能不知道?
我也明白了,為什麼網絡會中斷,為什麼小區會封閉,為什麼我無法求救:那是因為潛意識里我知道我不在現實世界,我知道我已經死了,在盒子里的我怎麼可能連接外部網絡?
我也明白了,為什麼溫晴可以發布作品,那是因為她才是活生生的人。
我更加明白了,為什麼我要寫死端明時,她會如此憤怒,因為那才是真相。
車禍死的那個是我。
是我開的車,坐在副駕駛的是溫晴。
原來,那些所謂的科學院的工作人員告訴我記憶會有缺失,那是我自己的潛意識在告訴我自己,是我自己篡改了自己的記憶。
溫晴說她的項目,其實就是在提醒我,她告訴我黑盒子使用壽命是四十天……
那麼,明天,就是第四十天。
我會骨折,我會受傷,是因為我的潛意識在告訴我,是時候告別了,時間到了。
可是,晴晴,我還有話沒說。
可是,晴晴,明天,我可能已經無力再去點擊屏幕了……
6.
我的 APP 上顯示,黑盒子的使用壽命還剩 1 天。
我后悔,為什麼當初要鼓動段銘簽署什麼試驗協議?
為什麼?!
這對他實在是太過于殘忍了!
我一夜沒睡,也沒有心情梳洗打扮。
每天早晨 8 點,是黑盒子可以啟動的時間段,它只可以運作 40 分鐘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,我滿心滿眼都是段銘那憔悴的樣子,以及他寫死端明時的傷心和懊喪。
哪怕是他已經死了,他都希望死的是他,活下去的是我。
可是我是怎麼對待他的!
我絕望至極,生活對我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。
如果不是肚子里的小生命,我一定會追隨段銘,這是為我的錯誤負責,為我們的愛悼念。
數字跳成了 8:00
我用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沖到黑盒子前,按下了呼叫按鈕。
忙音是那麼的漫長。
我數到了 400,仍然是忙音。
我求求你,段銘,我求求你再跟我通話一次,最后一次。
我數到了 600,又數到了 800。
屏幕暗下去,我就喚醒它,我不斷地點擊,不斷數著數字,數著數著,直到 1215。
我和段銘相識 1215 天,相戀 1215 天。
他終于接起了通話視頻。
屏幕里的他滿眼的血絲,就連嘴唇都是蒼白的。
我想哭但卻哭不出來。
哪怕我再不情愿,再怎麼拒絕現實,我仍然知道一點:真正分別的時刻要來臨了。這是我和他第二次的永別。
我咬著下唇,我想用眼睛記錄下最后的他。
段銘用虛弱的聲音說:「晴晴,我的時間不多了。我可能撐不滿 40 分鐘。我的世界已經在崩塌了。」
我從來沒有哭泣得像今天這樣無助過,我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——我是多麼地想給他留下最后的完美的印象啊……
段銘努力在微笑,努力安慰我:「我不后悔,哪怕只是多了 40 天,這對我來說也是最好的恩賜,你千萬不要自責。」
我點頭如搗蒜,又搖頭如同撥浪鼓,我說不出話。
我的大腦近乎于一片空白。
「這就是我最后的禮物了。晴晴,記下我們故事的結局。」
我把手放在了鍵盤上。
-
端明真的死了,并沒有奇跡發生。
在水青青痛哭流涕的時候,她的手機短促地響了一聲。
哪怕不用看,她也知道,那是郵件的 push。
水青青和端明的靈魂高度契合,他們之間甚至不需要語言,甚至不需要眼神,就能明白對方的想法。
她知道,這應該是端明定時發送的郵件,是他的,天堂的信件。
水青青劃開屏幕。
只是掃了一眼,從被淚水模糊到了一個極限的屏幕上,她仍然捕捉到了所有的信息。
-
青青,我的摯愛,永別了。我的銀行卡綁定在你的手機銀行上,我們所有的稿費都屬于你,和我們的孩子。如果我死以后還能對你說話,我應該會說:我愿意給你我的所有,請你一切都好。
-
郵件沒有格式,很簡短。
身為一個創作者,在生命最后的關頭,他已經放棄了他所堅持的,對于寫作的吹毛求疵。
-
在屏幕上,段銘身后的背景已經開始碎裂,逐漸變成模糊的一團,他的世界就像他所說的那樣在崩塌了。
我知道,系統撐不下去了,已經處于徹底崩潰前的最后時刻。
我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洶涌澎湃的情感浪潮:「這就是最后嗎?!段銘,你告訴我,這不是最后!我一定會去找科學院復活你!他們能讀取你的思維,就能復活你!」
段銘的眼神留在我的臉上,他拍了拍屏幕:「這就是最后了。」
我搖頭 :「不,這不是。」
屏幕徹底陷入了黑暗,一切都消失了,連同段銘的靈魂。
我并沒有把小說《天堂的信件》最后的結局發布出去。
因為我希望端明/段銘仍然活著,我希望那些看過這個故事的人不知道他真的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