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握著婷姐的手,哪怕是盛夏,卻還是冷冰冰的。
「加油,婷姐!」
她聽到我的聲音,這才回過神,剛想說什麼,車窗卻搖了上去。
臨了,是一雙含淚的眼。
我有點愣,回家將這件事告訴了我媽。
我媽很是敷衍地說了句:「應該是緊張吧。」
便不準我再提這件事。
那次,婷姐沒有考上,但是她也沒有回到村里,而是消失了,除了張叔每個月能收到的那些錢,能證明她還存在著。
而同行的那些女孩,有的和她一樣,留在了省城,還有三個不知去向。
父母聲淚俱下,但卻沒有一個人說要去城里找,只是哭訴著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……
而當村長拿著賠償金給家里的時候,父母的悲傷散盡,下一秒,已經在給自己家里的兒子做打算。
在這里,女孩是不配以人之名活著的。
我和林蓉在后山的山頭上,給幾個姐姐立了個碑。
「雪兒,她們真的死了嗎?」林蓉扒拉著小小的墳堆,軟軟地問著。
我看著朝陽升起,將三個墳堆的影子拉得老長。
「不重要了。」
「她們終究會向陽而生,開出花來。」
11
很快,高考輪到了我和林蓉。
那一年,我十六,林蓉十九。
為了等我一起上大學,村長硬生生拖了她兩年。
那天,村長還是要我去他家里,吃好喝好。
我媽卻很是奇怪,一把拉著我,像是要哭的樣子,我爸一把推開她,一臉的嫌棄。
他用力地抓著我,快步地將我往村長家里送。
而回頭之際,我媽正捂著嘴,像是什麼生離死別的場景。
村長給了我爸一個信封,我爸滿臉褶子堆著笑,還說著什麼村長是我一家子的恩人。
「雪兒要不要喝可樂?」村長伯伯笑著,指了指自己的屋子。
我剛想開口,胳膊就被人抓住。
「她不喝。」
是林蓉。
「爸,今晚,雪兒和我睡。我想問她點題。」
我怔怔地看著林蓉,說實話,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她。
冷漠,甚至夾雜著一絲的絕望。
村長也跟著愣了,剛想開口說什麼。
「爸!沒事兒別來煩我們。」林蓉也不等他反應,就拉著我進了她的房間。
「蓉蓉,你怎麼那麼跟你爸說話啊。」我小心翼翼地看著她。
她卻沖我扯出一個巨難看的笑容,說:「雪兒,你就跟著我就行。」
我看著她,奇奇怪怪,也沒有多想。
第二天考試,林蓉像是怕我會突然消失一樣,三天,我倆緊緊地貼在一起。
直到高考結束,她都沒有離開我。
不到一個月,一天夜里,村長來了,手里還拿著張單子。
他們壓著聲音,卻不知道我并沒有睡著。
「咦!這老高捏!」我媽開心地說著。
「村長這意思……」我爸小心翼翼地問著。
「我的意思,你還不明白嗎?兩萬,不是老早談好的價錢?」村長伯伯的聲音變了,不那麼慈祥,不那麼溫和。
透著一股,威脅。
我爸為難起來:「是說好的,但陳雪這個分,這老高,你是不是該抬個價?」
村長不說話了,我媽唯唯諾諾地插了句:「村長……俺們能不能把錢還你……雪兒是真的想去上大學……」
「啪!」我爸起身就給了我媽一個大嘴巴,我也在這時沖出了房門。
這塊遮羞布,終究是撕開了。
村長看著我,似乎也不想再演戲,諂媚地笑著將那張成績單送到我面前。
「雪兒不簡單,我老早就說過,你是個有追求的姑娘……能給父母賺大錢……」
我看著面前這張歌頌了十幾年的臉,還有父親手里的兩萬塊錢。
「學我是一定要去上的!誰也搶不走!」我嚷嚷著,我爸揚著手就要來打我,卻被村長一把攔住。
他蹲下身子,用手撩撥著我的頭發,卻被我媽一把打掉,死死將我護在身下。
「妮兒,你可想清楚。你要是不去,伯伯給你爹娘錢,還能給你找個好營生,你以后就是我親閨女。你要是去了,呵呵……」
他看了一眼我媽,又看了一眼我爸。
「你家也沒錢供得起你……你爹娘,估計也活不成咯~」
我不解地看向我媽,她將頭低得更深……而我爸也是一臉的不自在。
接下來,村長毫不吝嗇地告訴了我一個驚天的秘密。
我的母親是被拐賣來的。
我驚訝地看著母親。
「你媽要不是因為懷了你,她早跑了……你今天要是不答應,你爸能放過你媽?閨女,多想想……」
村長留住這樣一句話,便給我爸使了個眼色,融進了夜色。
那晚,我爸打了我媽好久,直到我松了口。
「求你了……爸……我不去了,我不去了!別打了……求你了……」
我跪在那里,聽我爸喘著粗氣,洋洋得意地往村長家里走去。
我抱著我媽,心里甚是悲涼。
讀了這麼多年的書,明的竟不是事理,而是勢力。
12
我再也沒有見過林蓉,她替我,去上了原本屬于我的大學。
我恨她,潛意識里,覺得她一直是知情的,甚至,覺得是她和村長聯合奪走了我的一切。
她給我寄了很多信,我卻從未打開過。
不知過了多少年,我每天將自己沉浸在無休止的農活里,其間不斷攛掇著我媽離開我爸。
我有時候會想,若是我沒有讀過書該有多好。
這樣我便不會知道什麼是對,什麼是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