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也被唬到了,著急地質問他們:
「怎麼回事?我脖子后面有什麼嗎?」
大劉二話不說,掏出手機拍了一個照片,然后把屏幕給我看,我才渾身一個激靈——
那是一個小小的、黑色的、涂鴉似的……
米蘭花!
「什麼?!」我直接從沙發上跳了起來,「這東西,怎麼會印在我脖子上?!」
大劉當機立斷地拖著我去衛生間:
「來,快,進來,看能不能洗掉!」
我六神無主,只能被拖著進去。
五分鐘后。
「洗不掉,不知道這是什麼原料畫上去,但是,完全洗不掉……」
我跟大劉緩緩地回到客廳。
等著我們的阿明跟徐芳兩人,都沉默不語。
大劉還想開解我:
「沒事,說不定就是不小心墨水弄到的,別太擔心……」
我終于忍不住爆發了出來:
「怎麼可能是什麼墨水?這明顯就是呂曉東給的印記!下一個遭毒手的,肯定就是我了啊!」
他們三人都無言以對,算是默認了。
我扭過頭來焦急地詢問阿明:
「阿明,你不是說已經找到解決呂曉東鬼魂的方法了嗎?告訴我,最快什麼時候能進行?今天可以嗎?」
阿明頓了頓,回答道:
「因為廟宇還需要制作,我們也只有三個人,所以……」
「不!四個人!今天就要解決!」我嘆了一口氣,說道,「我也幫忙的話,今天,今天內應該可以解決吧?哪怕今晚也可以,總之不能再拖了!」
阿明皺起眉頭想了想,輕輕點了點頭。
我催促著:
「那還等什麼?你們不是要去找什麼材料嗎?趕快出發吧,需要我做什麼?」
阿明點點頭,然后開始布置了起來……
夜幕開始降臨了。
在我的催促下,我們像跟時間賽跑那樣,快速地驅車趕往目的地——
流溪河水庫。
但行駛到一半,天就已經完全黑下來了。
流溪河水庫,確實很偏僻。
偏僻得離水庫還有幾公里遠的路上,就已經沒有了路燈。
黑燈瞎火,異常可怕。
我們的車子循著一道泥路,來到了近水的岸邊。
我一邊下車一邊繼續催促:
「速度!趁還沒出什麼亂子,趕緊!」
我們馬不停蹄地把后備廂里的材料全都搬了下來。
然后在車燈的照射下,我們迅速把一塊塊石膏板立起來,然后七手八腳地把該用的螺絲給擰上。
這個東西確實很復雜,我們四個人分工合作,還是花了半個小時才把它組裝完畢——
一座縮小比例,約莫只有一立方米大小「廟宇」。
它的內部還紋上各種符咒,確實相當費時間。
完畢以后,我連忙問:
「接下來呢?」
大劉著急地遞過來一罐礦泉水,說:
「趕緊,喝下這些水,我們也有。」
我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。
但扭頭一看,他們三個人都在咕咚咕咚喝著水了!
雖然事先沒有告訴我有「喝水」這個項目,但他們做得這麼急……
絕對是有用的。
我可不能落后。
所以我也直接打開瓶蓋,一小瓶水,幾乎是一飲而盡。
等我喝完之后,才發現他們都盯著我看,我忍不住又問道:
「喝完了!接下來呢?」
大劉跟阿明對視了一眼,又繼續盯著我看,卻沒有說話。
徐芳則露出了詭異的笑容。
我忽然覺得怪怪的。
也不僅是覺得他們怪怪的,我覺得自己的腦袋也有些……
怪怪的。
一股,眩暈感。
「這,這水……?」
水里面,是不是有問題?
我晃了晃腦袋,抬起頭看到……
在只有車燈光亮的空曠岸邊,居然有幾個身影緩緩出現了!
我伸出手,艱難地指著他們走過來的方向:
「那是……?」
那是幾張我曾經熟悉的臉——
曹小鵬!
趙營!
靜心!
他們一個個都臉色蒼白,面無表情,像機器人一般慢慢地朝著我的方向踏步過來……
「那,那是什麼鬼……見鬼了啊……!?」
我雙腳一軟,癱坐在了地上。
然而讓我覺得不解的是,大劉、阿明跟徐芳三個人卻始終沒有任何反應。
仿佛這幾個已經死去的鬼魂出現,也在他們的意料之中。
「快啊,你們要做什麼都好,快做啊!」我抬起頭看著大劉跟阿明,他們的鎮定讓我覺得異常不安,「你們不是有什麼符咒嗎?不是能鎮壓嗎?快動起來啊!」
大劉平靜地說:
「鎮什麼鬼啊,他們又不是鬼。」
「啊?」
我扭頭看著那三個人,他們手里還拿著一些工具——
登山鎬,獵刀,萬能鉤,等等。
他們是人,他們沒死。
那我這一整天聽到的故事都是怎麼回事?
我這才忽然醒悟過來……
都是,故事。
這一整天,我都只是聽到別人的轉述而已,無論是誰的死、誰的慘狀,我都沒能真的有時間去求證過!
他們六個人合伙騙我嗎?他們的目的是什麼?
我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:
「你們……到底想搞什麼?」
曹小鵬開口了:
「阿政,你不是真的全都忘完了吧?你還真是個……人才啊。」
「忘完了?忘什麼了?我……?」
「我來替你還原一下當時發生的事情吧……」
隨著曹小鵬說的話,我的記憶忽然被勾起了,回到了當時在石門森林艱難求生的時光里……
在野外足足被困了十天之后。
我們被迫躲在巖洞里等待救援,外面仍然時不時狂風暴雨,根本不適合出行。
呂曉東已經不太行了,他斷了腿,高燒不退,只能躺臥著等死。
那時候,我們也餓了將近一個禮拜,只吃了一些樹葉、樹根,每個人都接近崩潰。
餓得兩眼昏花。
餓得每個人,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。
而且,呂曉東已經不太行了。
他真的不太行了。
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,但沒有人能踏出那一步。
我能。
第十一天的夜里。
我在篝火中站了起來,我說:
「吃了他,我們才能活下去。」
火光映著我的臉,我知道我像惡魔。
但沒人反駁。
我就知道,其實他們心里也起了這樣的想法。
吃了他,我們就能活下去。
「每個人都要動手!」
我把收集回來的工具,登山鎬、獵刀、攀山錘,等等,一件一件扔給在場的每一個人。
而那時候的呂曉東,雖然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,但他似乎知道我們要做什麼,所以當我們集結在他周圍的時候——
他瞪大了眼睛。
我二話不說,舉起錘子,然后重重落下!
血,飛濺了出來,灑在他身旁的背包上,那印著米蘭花輪廓的背包。
但他并沒有一下子就死掉。
畢竟我太餓了,下手不重。
當然,更重要的是,我不能一個人殺了他。
「每個人都要動手!你們現在下手是為他解脫!不然你們就等著看他咽氣嗎?」
我使勁把身旁的人胡亂推了一把。
他們才看清楚形勢。
他們也喪失理智了。
他們當然也動手了——
他們把亂七八糟的工具,一股腦地砸在呂曉東身上……
呂曉東那雙眼,到死都沒有閉上……
我們用鋒利的獵刀肢解了他。
他身上的每個部位,都是我們生存下去的希望。
我們有火,可以烤。
我們有吃的了,我們終于能活下去了。
活著,實在太好了……
最后的最后,他的遺骨被我打包親手扔下了山澗,扔下了河流……
而最終,我們也得救了。
所以回去之后,我才會徹底跟這些人斷了聯系,我把自己封閉起來,努力讓自己忘記那段可怕的記憶……
我成功了,因為我確實下意識地把這段記憶給屏蔽了。
我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呂曉東失足跌落山澗的「美好」結局……
在受到這些回憶的沖擊之后,我一頓干嘔,渾身止不住地痙攣。
大劉跟阿明也走了過來,他們冷冷地看著我,眼里沒有一絲情感。
我想起今天剛剛見到阿明時他的熱情,與此刻的他判若兩人。
我才醒悟過來,他那時候抱住我,不是因為重逢老朋友的熱情,而是為了在我脖子后面做手腳。
那朵花。
我想站起來,卻動彈不得。
剛剛喝下的水,那里面摻的藥物,已經完全生效了。
我抬起頭,已經有些絕望了。
所以,我開始口不擇言了:
「你們,你們到底想干什麼?既然你們的死都是假的,那你們為什麼還……還要這樣做?呂曉東,他的鬼魂,也是假的吧……?」
曹小鵬說:「都是真的。」
趙營說:「只有我們死了不是真的。」
靜心說:「但是呂曉東確實回來找我們了。」
徐芳說:「拆遷老頭的故事,呂曉東的遺骸被沖進這個水庫,都是真的。」
阿明說:「我們每個人,都跟他對過話了。」
大劉說:「他可以不再記恨我們,但是他,一定要你,死。
」
原來如此……
可是——
為什麼只有我?
明明大家都有份做的!
「你們別忘了!你們每個人都動手了……!你們每個人……難道沒吃嗎?我們不都是……」
「閉嘴吧你!」
大劉一鎬子砸下來,正中我的額頭,頓時我大叫一聲頭破血流,直接躺死在地板上了。
他哼了一聲:「探險是你的計劃,讓呂曉東意外受傷是你的路線出錯,你忘了嗎?」
徐芳用鐵錘敲中我的側臉:「是你獨斷獨行,是你堅持要沖擊天堂頂而不選擇返回,你忘了嗎?」
我滿嘴都是血腥味。
靜心也把木棍狠狠敲下來:「是你把衛星電話弄丟,讓我們徹底陷入絕境的,你忘了嗎?」
阿明用登山鉤在我胸口開了個洞:「是你提出要吃他,然后率先動手的,你忘了嗎?」
我開始吐血,我說不出話了。
曹小鵬用匕首劃開我的肚子:「是你這樣打開他的身體的,那時候他可能還活著,你忘了嗎?」
趙營咬著牙,兇狠無比地把獵刀插進我的腹部,吼道:「是你!是你逼我動手的!你都忘了嗎?」
我躺在地上,奄奄一息。
我已經聽不出是誰在說話了。
「那個現制的廟宇,那些符咒,要鎮壓的不是呂曉東。」
「是你。」
他們圍住我,把手中的工具給舉起來了——
恍惚中……
我看到舉在空的,是七只手。
而在它們落下來的時候,我只覺得眼前一黑……
……
……
夜更深了。
岸邊,篝火,大大的燒烤架。
六個人圍坐在篝火旁。
他們在烤著什麼,吃著什麼。
他們神色凝重,一點也不像是出來野餐的。
他們一邊吃一邊面有難色,可還是狠下心來繼續吃。
人群中,有聲音飄出來:
「這樣做,我們就會,沒事嗎?」
「會的,他答應過的……等下把骸骨,都封進廟里,鎮壓住,就行了。」
「好吧……」
不一會兒。
只剩五個人圍坐在篝火旁。
「可是,為什麼還有這麼多?」
一個女人拿起一塊肉放在燒烤架上。
她都快哭了。
她只想快點把肉都烤完,吃完。
「沒事,很快就能吃完了,之前我們,不是,很快就分完了嗎?」
只剩四個人圍坐在篝火旁。
女人已經哭起來了:
「我受不了了!我吃不下了!我……嘔嘔嘔嘔……」
她吐了,吐在旁邊。
但沒人過來安慰她。
只有聲音飄過來:
「別停!快點吃!一定要,一定要吃完!」
「我們一定會沒事的……!」
女人哭了好一陣子,才起來繼續吃。
只剩三個人圍坐在篝火旁。
女人又把一大塊肉扔在燒烤架上。
「怎麼還有這麼多,怎麼還有這麼多?」
「就快了啊!堅持住啊!」
只剩兩個人坐在篝火旁。
「怎麼會這樣?怎麼會還有??嗚嗚嗚……」
這時候,已經沒有聲音回應她了。
只有女人一個人坐在篝火旁。
也不知道她吃進去多少東西,
吐了多少次。
又強行撐進去多少東西……
天亮后。
水庫岸邊,只有一個被食物撐死了的女人。
除此之外,一片狼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