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按今天的標準,所謂富農,也就是能填飽肚子、手里或許能稍稍存下兩串錢,比現在的小康人家差了十萬八千里。因為是富農,這讓我在貧農面前抬不起頭來,我只得老老實實地干活……”
吳姍不解,她插話道:“成爺爺,您說反了吧,貧農應該在富農面前抬不起頭來!哪有富人在窮人面前自卑的道理?”
老人嘆了口氣:“時代不一樣了,窮人連飯都吃不飽,再不給他們點社會地位,這社會還能穩當嗎!”
吳姍還是不太明白,但沒有繼續問下去。
老國問:“老人家,您的老家在高水?”
老人點了點頭,繼續說:“這一說,我那時也老大不小了,到了找對象的年紀,當時那些成分好的姑娘,大多都是大字不識一個,哪能瞧上我。后來我看好了礦上的一個女孩,她的成分是地主,還不如我。雖然她長得挺俊,也有文化,但沒有哪個成分好的小伙子看上她,當然,她也看不上那些年輕人。有一次我在礦上受了傷,住了半個來月醫院,就與她對上了眼,后來我托一個同事做媒,半年后我們就結婚了。我們那會條件十分艱苦,一間宿舍,一床新被,一只新臉盆和一只竹殼水壺就是我們的全部家當。”
老人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。
“那您老伴呢?”吳姍問。
老人嘆了口氣:“早就去世了。”
“您被勞改過吧?”老國冒出了一句,但他覺得不妥,又補充道,“和您的成分有關嗎?”
老人并沒有吃驚,他點點頭:“婚后幾年,我有了兩個孩子,在我兒子三四歲時,礦里發生了一次礦難,死了好幾個人,有人就貼了大字報,說是地富反壞右搞破壞。
后來上面追責,就把我給揪出來,差點沒給槍斃了……”
雖然是殘酷的往事,但老人語氣平靜,可能這事在他心里已經好幾十年,一切都已經釋然了,他既是說自己的往事,也像是說別人的故事。
老人繼續說:“礦長是個好人,他對我一直不錯,冒著丟官罷職的危險,私下里替我求了情,于是判了我二十年,送到了大西北勞改隊。”
“后來呢?”吳姍沉浸在老人的回憶中,眼眶漸漸濕潤起來。
“1978年落實政策后,我終于回到了高水鋁礦,可是一切已經物是人非,唉……”
老人再也說不下去了,或許是喝了三四兩酒,心里的愁苦都被勾了上來,他忽然攥著老國的手,不時地擦著流出來的淚水。
老國、林可慧和吳姍也流下淚來。
林可慧輕輕拍著老人的背,吳姍則說:“老人家請節哀,如果您不嫌棄,今后我們就是您的兒女子孫,今后我來照顧您!”吳姍看似大大咧咧,風風火火,但她和父親一切,心地異常善良。
【第二十四章 虛假記憶(2)】
下午,吳姍帶著老國來到了心理學家張成的工作室。
吳姍發現,父親老國的記憶力越來越差,除了案子他如數家珍,而生活中的瑣碎事情,往往幾分鐘后便忘得一干二凈。對門的成新國老人中午過來吃飯,父親竟然先后問了三次老人的姓氏,讓吳姍很尷尬,最終送老人回家時,父親竟然第四次問老人姓什麼!
除了父親的記憶力嚴重退化,性格暴躁,有時情緒又十分低落。吳姍帶父親找到心理學家張成,希望他能給父親一些有益的建議。
老國早就想結識張成,他認為現在許多罪犯越來越變態,就像12.12案,面對漂亮的電視節目主持人孫晨露,嫌疑人不僅采取了匪夷所思的強奸方式,竟然替死者畫了妝、換上衣服、擺出造型。老國想,自己對犯罪心理的了解僅僅是以往辦案中的心得,缺乏系統的心理學知識,現在該是補上這一課的時候了。
張成與老國年齡相仿,是位五十三四歲的高個子男人,戴著眼鏡,顯得文質彬彬。
進了張成辦工作室后,張成正陪著一對母子聊天,他站起身、微笑著來到老國和吳姍面前。
吳姍替他們介紹后,老國和張成握了握手,說了幾句客套話后,張成泡了兩杯綠茶,讓老國稍候,他繼續與身邊的母子交流著。
母親四十多歲,穿著時尚,男孩十六七歲,目光有些呆滯。
母親和張成說著話,男孩一聲不吭地坐在一邊,時而從頭頂上扯下幾根頭發,母親便在兒子手背上打上一巴掌。老國注意到,男孩的頭頂上,有雞蛋大的一片區域頭發已經掉光,露出潔白耀眼的頭皮。
母親一臉憂郁,兒子伸出手比劃著:“我要把他們的嘴全部縫起來,不對,我要先往他們嘴里塞上一只臭襪子,然后再縫上他們的嘴……”男孩邊說邊興奮地大笑,又從頭頂上扯下了一縷頭發。
母親又打了兒子一下手,滿臉憂郁地看著張成。
老國和吳姍對視了一下,皺了皺眉,沒有出聲。
不久后張成送走了這對母子,回到老國身邊后,兩人又握了握手。
吳姍問:“張教授,剛才那孩子挺可怕的,滿腦子都是暴力念頭,他這是想把誰的嘴給縫上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