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大宰深夜召集眾大臣,無外乎一件事。
王已經不行了。
李長壽卻知,帝乙在兩個時辰前已死去,朝歌城上空曾有人皇氣運顯化的蒼龍現行,隨后自行散去。
此時用望氣之法觀察朝歌城,能見朝歌城上空云蒸霞蔚,一片紫紅色的云霧不斷翻涌。
那正是尚未重聚的人皇氣運,代表著此時人皇之位懸而未決。
雖子受是嗣子,但王宮中必然出現了變故,不然不至于拖延兩個時辰。
凡俗、王位、貪欲、私心……
這一夜,當真適合玉鼎師兄來此地悟道。
不多時……
“大史大人,已到了。”
“嗯,”李長壽應了聲,掀開車簾,被兵衛扶下車架。
周遭,一架架車馬橫七豎八地停放著,一位位老臣被接連攙扶下來,快步趕向大王寢宮。
那些急促的腳步聲,宛若雨掃芭蕉,又似敗軍亂涌。
李長壽混在老臣群中,不斷有人湊過來想說句話,都被他用手勢制止。
很快,這批大臣便趕到了寢宮前。
此地已聚了上百名文臣武將,但有資格進去者少之又少。
“大史大人!”
有老臣高呼一聲,前方圍著的眾大臣努力讓出一條路,李長壽疾步前行,皺眉進了虛掩的宮門。
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。
宮殿內有些陰暗,似乎是為了刻意凸顯此時壓抑的氛圍。
向前走,朝中十數位文武大臣聚在大殿正中的床榻前,李長壽定睛看去,竟都是些封神榜上有名、自己小本本上暗戳戳記下之人。
比干,年富力強,有七竅玲瓏心,掌大商刑罰。
杜元銑,司天監大臣,研究天文星象,知曉節氣變化,定大商每年耕種之月份。
梅伯,諫言大夫,主如何與大王慪氣。
商容,外尹,本是主內務大臣,與大宰分管內外,但因商君忌諱,此時只是虛職。
還有初現老態之聞仲,王子少師,輔佐王子……
等等。
李長壽暗中計算,卻發現那本有資格入內的黃飛虎,此刻卻不在殿內。
在這些大臣之前,便是跪在床邊的三位王子,各自低頭不語。
子受是嫡長子,跪在最前,身后兩個中年文士,便是他的大哥和二哥,微子啟、微仲衍。
李長壽的腳步聲,引來道道目光注視,微子啟與微仲衍都對他投來善意的目光。
唯獨子受,只是跪伏在床前,絲毫不動。
那白發蒼蒼的大宰快步迎來,低聲道:“大史,你總算來了,大王已是升仙而去,還請你寫下史言,流傳后世。”
李長壽虛弱地咳嗦兩聲,自袖中拿出一方華美的布帛。
“寫好了。”
“寫!”大宰瞪了眼李長壽,幾位老臣皺眉看了過來。
李長壽低聲道:“萬無一失,有備無患。”
那大宰將布帛打開,靠去側旁燈臺,仔細讀了一遍,而后緩緩點頭。
“既如此,老臣就去對眾大臣宣告大王升仙之事,還請三位王子勿忘執禮。”
言罷,大宰端著布帛,命宮人打開宮門,用一種獨有的強調,高聲呼喊:
“大王!崩!”
殿外眾臣齊齊安靜了下來,床邊子受哽咽高呼:
“父王!”
微子啟、微仲衍齊聲高呼,比干低頭垂淚,眾大臣盡皆躬身嗚咽,大殿角落中傳來女眷痛哭聲。
哭聲自大王寢宮朝各處蔓延,不多時王宮內盡是嗚咽之聲。
這是禮,須得尊,不哭那是要治罪的。
一個時辰后,哭聲息止。
大宰高聲呼喊,命女祭向前祈禱誦經,此過程要持續一日一夜。
隨之,大宰便道:
“還請三位王子與各位大臣,移步王殿。
商不可一日無王,大王最后的旨意已在老臣手中,各位方才也是親眼見證。
一切,以此旨為定!”
李長壽不由心底暗笑。
帝乙咽氣是在自己來此地時的兩個時辰前,這道旨意是自己來此地時的一個半時辰前。
當時帝乙像是回光返照,其實不過是一些法術把戲罷了。
天庭定下的規則,是不可動人皇,而帝乙咽氣時人皇氣運已崩,不過一具尸身。
這把戲看似淺薄,卻相當有用。
三位王子起身,各自低頭后退,一聲不響朝殿外而去,眾老臣在后跟隨。
聞仲趁機到了李長壽身側,略有些欲言又止,最后只是輕聲一嘆,并未多說什麼。
很快,剛才還在痛哭的臣子如潮水般退去,整個大殿僅剩幾名女祭開始蹦蹦跳跳,頗顯寂寥。
一代天子一代臣,人走茶涼,不外如是。
半個時辰后,大王殿中。
空蕩蕩的王座前,大宰將手中布帛緩緩攤開,那有些氣短的朗讀聲,開始在殿內來回飄蕩。
下方三位王子呈品字站立,子受居于前,低頭聽宣。
微子啟與微仲衍站在靠后位置,二人對視一眼,嘴角笑容頗有深意。
就聽大宰道:
“寡人一生,雖征戰外方、擴國之疆土,俘敵百萬眾,揚先祖之威,然無功有過。
大商而今,內憂難解,外患重重。
寡人慎思慮,猶覺子受年幼,過于鋒芒,王位若傳之他手,恐精進不足,國分崩離析。
子啟為長子,治學上進,謙遜待人,可托付王位。”
大宰聲音一頓,低頭看向下方三位王子。
大殿內落針可聞,一股難言的壓抑感,讓不少文臣武將屏住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