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運依舊坐在武侯車上,一副病怏怏的樣子,狐璃也坐在他身邊,如同最體貼的侍女。
方運并沒有立刻出列,而是靜靜地坐著。
不過,方運之后的第二人,不是右相曹德安,也不是輔相楊旭文。
是一位第一次進入奉天殿的大學士。
禮殿大學士林守巖。
林守巖是一位年過六十的大學士,因為才氣充盈,面相只有四十出頭,神色淡然,面容古樸,并無特別之處。
禮殿特使自然有權上朝,但早不上晚不上,偏偏在方運宣布尊禮復古后才第一次上朝,這就非常耐人尋味。
等其他官員上奏完畢后,武侯車才徐徐移動。
方運面朝垂簾,望向景君與太后。
“臣有本要奏。”
“方愛卿但說無妨。”
方運正色道:“謝陛下。子曰:道之以政,齊之以刑,民免而無恥;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,有恥且格。”
方運的聲音格外洪亮,竟然引動大儒的余音繞梁,聲音在金鑾殿之中回蕩不停。
這是《論語》中的名言,乃是孔子的政道核心理念之一。
在方運的聲音和孔子的話語之下,所有官員立刻挺直身體,微微垂下頭顱。
那景君竟然有些坐立不安,想要和所有人一樣站起來,以表示對孔圣的尊敬。
但是,終究被太后壓下,這才沒有失禮。
方運道:“陛下,你可知曉此言之意?”
眾官一愣,惱怒者有之,無奈者有之,敬佩者有之。
方運不管怎麼說,也算是帝師,可在朝會之上以老師的身份詢問國君,聞所未聞。
按理說,方運這麼做沒什麼,也可以算是臣子詢問國君,但根據方運的語氣和態度以及身份來看,這就是在提問當朝國君。
第2422章 克己復禮,天下歸仁
景君面露緊張之色,如同遇到突擊考試的學子,思索片刻,輕咳一聲,緩緩道:“孔圣認為,以行政手段引導百姓,以刑法治理整頓百姓,那麼百姓只是暫時地免于罪過,沒有廉恥之心,并非不想去犯罪。但若是用道德來引導百姓,以禮教來整頓百姓,那麼百姓不僅有廉恥之心,不僅會主動不去犯罪,還會因道德和禮教歸服執政之人。”
“善。”方運輕輕點頭。
景君不由自主露出笑容,稍稍抬高下巴,為自己能獲得方運的贊賞而驕傲。
太后用余光看到這一幕,微微皺起眉頭。
一些官員發覺景君的反應,心中暗嘆,縱然是一國之君,在方運面前還是要低一頭,這小國君即便知道方運要弄權朝野,可骨子里對方運的仰慕與羨慕還是掩飾不住,一被方運夸贊就忍不住得意。
眾官卻是無奈,不止國君,即便自己被方運稱贊一次,也會心花怒放。
畢竟,方運是眾圣之下第一人。
武侯車稍稍轉動,讓方運側身面對景君與群臣。
方運道:“孔圣有言,君上亦通曉這個道理,想必諸位同僚也應該不會反對孔圣之言吧?”
一些官員心中直翻白眼,方運的話太直白,簡直是直鉤釣魚,百官再蠢也不會反對孔子的話。
金鑾殿中寂靜無聲。
方運長嘆一聲,道:“本相在景國為官多年,為政親力親為,起于府縣,也曾總督兩州,深知民間疾苦。本相這些年一直在思考,景國律法不斷完善,國力蒸蒸日上,讀書人越來越多,為何依舊有人會去作奸犯科?為何依舊有人會欺辱同胞?為何依舊有人貧窮受苦?為何依舊有人作威作福?為何?為何!”
眾官側耳傾聽,無論立場如何,他們都想聽聽方運對治理國家的見解。
方運繼續道:“為此,本相一直在尋找種種原因。是律法不嚴,是人心難測,是官員無能,還是天命使然?為了破解此題,本相甚至在紙張之上一一列舉每一個原因,以至于‘立題數千,一一破之’。”
眾人聽聞,無不動容。
一些人心中暗喜,同時心生感激,這可是一位大儒虛圣的學習之道,先立題數千,冥思苦想,一一攻破,看似尋常,卻也是最有效的手段,若實在遇到難事,便可學此法。
“即便如此,本相也束手無策。本相學遍古今,為何卻連一個很普通的問題都無法解決?于是,本相追根溯源,從眾圣經典之中尋找解決之法。最終,本相重讀《論語》,發現一切道理盡在書中。實際上,孔圣已經給出答案,不需要行政手段,也不需要什麼刑罰,只需要道德和禮教,便可以解決一切問題!本相,之前走了彎路啊!”
方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。
但是,百官愕然。
前面說的很有道理,甚至算得上聲情并茂,鞭辟入里,可為什麼最后卻得出一個無比荒謬的結論?
什麼叫刑法與行政無用,如果這樣的話,要法家做什麼?要官員做什麼?人族早就亂成一鍋粥。
方運這是什麼意思?
眾官有些迷糊。
法家官員面露警惕之色,連禮部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先生都無法認同方運這種獨尊禮教的言論。
方運用沉重的語氣道:“我問諸位一句,景國百姓對我們這些官員有沒有怨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