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來不及了。”
老桑樹在搖頭,同時很奇怪的,他竟然在笑,笑得慈祥:“我的本源枯竭,又施展過一次太陰借形,再曝曬于大日下,幾乎魂飛魄散。”
他拄著拐杖,艱難地挺直腰,用這個動作止住了寧風到口的勸告。
“老朽知道,神宮高人法力無邊,或有辦法,然而傷勢易治,道心無救。”
“老朽的道心里,只有萬丈紅塵氣,癡戀兒女繞膝,再修不了道。”
“再說……”
老桑樹依然在笑,笑得無比的滿足,仿佛是躺在病榻許久許久的老人,在感應到時日無多時候,看著環繞左右兒孫時候的笑容。
“我渴望了一輩子的東西,我品嘗過了,果然……醉人……”
“病時有人探望,有人服侍,有人問候,有人擔憂……真好啊,這就是家,就是親人的味道嗎?”
“不是我的,終究不是我的,品嘗一二,已是奢望。”
老桑樹動了,他的拐杖高高地舉起,重重地落下。
“砰~”
一聲悶響,大地震顫,不遠處的老桑樹本體轟然而動,如泥足巨人,就要拔足而起,踏遍六合八荒。
一團朦朦朧朧的陰氣,被生生震離了老桑樹本體。
“啊~”
陰氣團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驚叫,繼而“嗤嗤嗤”作響,似乎隨時可能在陽光下消融。
從劉老莊主體內離開后,老桑樹又重新擁有了法力,擁有控制住本體的妖力。
那團從桑樹本體中彈出去的陰氣自然就是——劉老莊主。
“傘!”
寧風飛速地大喊一聲,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老桑樹身上。
他有直覺,老桑樹不會動手,因為在場的每一個劉家莊人,都是在他的樹蔭下長大,在樹蔭中嬉戲過,亦如彌留時候,繞床的兒孫;
他不能不防,也是因為在場的每一個劉家人。
寧風身而為人,修的是仙,縱有千般理由,萬般道理,什麼妖魔鬼怪,都不能在他的面前涂炭人族。
舒百靈反應最快,寧風話音剛落呢,他就飛奔過去,一陣拳打腳踢,撕心裂肺大叫,折騰來油紙傘多把,罩在陰氣團頂上。
現在老桑樹還在,劉老莊主回歸不了肉身,再這麼曝露在陽光下面,縱有油紙傘遮蔽,一樣支撐不了多久。
時間,很緊迫了。
無論賢愚,人命就是人命,貴過世上一切。
“天道至公啊。”
“是你的,就是你的。是別人的,就是別人的。”
“天不給你,你不能搶。”
老桑樹搖著頭,充滿著緬懷語氣道:“好久好久以前,幾百年了吧,劉家祖先建立劉家莊子的時候,請了一臺戲給大家看,就在我身子下面唱的戲。”
“太好看了,我還從來沒有看過戲呢。當時我就想著,要是永遠都不停該有多好,不然一天一出也成,十天半個月,一年?十年?都可以呀。”
“可惜……”老桑樹還在搖頭,無比惋惜,“……他們再沒有請過戲班子,我再沒有看過戲,好想,再看上一出……”
“那次看戲,我學會了一個詞,叫做:謝幕!”
“天不給我的東西,我搶了,所以,現在我也該謝幕了。”
“很公平。”
老桑樹張開雙臂,拋出拐杖,瞬間其本體桑樹劇烈地搖動著,從地上拔出無數的根須,舞動如要遮蔽了天日。
“太陽神宮的高人,請賜我一個謝幕吧。”
老桑樹發出最后的聲音,旋即閉上眼睛,只有其桑樹本體在瘋狂地搖動著,帶起飛砂走石,飛葉如箭,根須似鞭。
寧風一嘆,眼看這番動靜引起驚呼無數,眼看就要傷到了人。
他知道,這是老桑樹在求死,求一個謝幕。
“好,我成全你!”
寧風在嘆息聲中,頭頂大放光明,煌煌太陽神宮烘托在大量神光當中,由虛化實一般飛出,從老桑樹陰神的頭頂落下。
他全無保留,除了沒有動用太陽神符外,一身太陽神光,觀想神宮接引中天大日威能,盡數爆發出來。
“……謝謝……”
老桑樹喃喃自語,神態安詳。
下一刻,神宮落入老桑樹陰神當中,繼而億萬道金光迸發出來,如一輪紅日,噴薄而出于其體內。
在這一瞬間,老桑樹光亮得耀眼,光亮得奪目,光亮得讓人無可逼視。
一寸寸地,它在灰飛煙滅,它在葬于光中。
最后時候,它猶自在環顧左右,其目光看遍劉家莊的一草一木,看遍了劉家莊的每一個人,無盡眷戀在其中。
寧風靜靜地看著這一幕,耳中忽然聽到一個隱含著說不出意味的聲音:“天不給的,就真的不能搶嗎?”
不用回頭,寧風能聽得出來,那是舒百靈。
沉默稍頃,就在舒百靈以為不會有答案的時候,寧風突然開口了:“天若無心,豈能拘我?”
“天若有心,當眷顧我之努力,我之用心,我之堅持。”
舒百靈隱隱聽出了什麼,追問道:“天有心,不眷顧,如何?”
寧風這次沒有遲疑,徑直道:“如此之天,非天也!”
話音落下,他抬頭向前,光葬當中,老桑樹只剩下一個淡淡的,幾乎目不能見的影子,一聲幽幽之嘆,響遍所有人的耳邊。
“我行正道,持本心,跋涉大川,如大日之經天,不因四時變化,時移世易而變,自能得天之眷顧,達成我愿!”
寧風已經不需要再說如果他做到如此,天已經不眷戀,已經不予他所求,他會如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