稍頃,他輕笑出聲,搖頭背起書匱,吟唱著無名的樵唱,向著山高水深處去。
背影漸去,樵唱依稀。
書生行蹤,遍及湖海溪河,名山大川,個中多少事情,多少故事,湮滅在一載悠悠的歲月里。
這中間,有沒有如老鼠延師而搬家,女鬼要掛遍桃山蕩秋千,亦或是釣人的魚,愛美的湖這樣的事,或人,那就只有天知道了。
興許,在某個年月,書生登臺再當老師,或許會一一娓娓道來,引來驚嘆一片。
時間,走到湖妖入夢的一年后。
冬去春又來,雪山皚皚,春風再似剪刀,也裁剪不了萬年的冰川。
冰川下,站著一書生。
“是那樣,又是那樣,一直是那樣。”
“沒完沒了。”
書生信手一扔,一副九連環被他扔到地上,“我的求道路,就是一副九連環嗎?!”
“如果是這樣,那我……”
“不玩了!”
寧風展顏一笑,覺得足足有兩座雪山冰川那麼大那麼沉的東西,從他兩肩上卸了下去。
“我有個想法,我要試一試!”
他深吸一口氣,緊了緊背上書匱,一步步地向著雪山爬去。
轉眼,又一年。
生命絕跡的地方,有一個書生氣喘吁吁地爬上了巔峰。
相傳,這里便是人間的最高處。
“砰砰砰砰~~~”
須臾不離身的書匱打著滾兒掉落下去,不到一半就支離破碎,里面東西散落各處,旋即又被冰雪掩蓋。
“啊啊啊啊~~~~~”
寧風站在雪山的最高處,仰天長嘯,引得雪崩如怒,滾滾而下,整個天地,視線所及,都淹沒在一片雪煙中。
“你們出來……出來……”
寧風大喊,好像要把十幾年積郁的氣,全部都隨著這一聲喊宣泄出去一般。
“……不出來,我就從這里跳下去!”
這話一出,不知道是不是巧合,雪崩恰好力竭,整個天地安靜下來,仿佛都被他這句話給驚呆了。
寧風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問題,繼續大聲喊:
“我要是跳了,什麼狗屁木魚,什麼狗屁道藏,自己敲去自己抄!”
這就是干脆的威脅了。
“阿彌陀佛~~”
“無量天尊……”
……
一個個人影,仿佛雨后蹭蹭蹭往外冒的筍,竟然真的不斷出現,懸浮在雪峰之前的空中。
“大怒禪師,好多年不見了。”
寧風笑著打招呼。
他就這麼一個個打招呼過去,有和尚,有道士,有神漢神婆,有妖魔鬼怪……
看著這些傳說里跟神仙差不多的奇人們,不能不讓人驚嘆,寧風這過去的十幾年,略充實啊。
“書生找和尚等人,可有什麼事嗎?”
老和尚慈眉善目,語氣祥和。
“放心放心。”寧風笑得干凈,還有一種輕快,前所未有的輕松,“我不是找你們求道的。”
“其實找你們也沒有什麼事……”
“嗯?”
刷刷刷,不知道多少道目光集中過來,沒什麼事?那是耍著他們玩嗎?有那暴躁的,已經開始怒了。
“我……只是想驗證一件事情。”
寧風低頭,聲音沉下,再抬起,恢復昂然。
大怒禪師,燕無妄等人看過來,似要開口。
寧風這次,卻沒有給他們開口的機會,深吸一口氣,高聲念誦:
“我要那漫天的神佛,都煙消云散。”
“啊~~”
數聲驚呼,幾個憑著請神之法飛天的神漢神婆們一個跟頭栽下來,腦袋朝下,兩腳沖天,倒插進雪地里。
一瞬間,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。
“我說這雪峰之上,花會開。”
寧風聲音在回蕩,皚皚白雪,頃刻間生機勃勃,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紅鋪陳開來。
生命的絕地,遍開繁花。
“原來真是這樣……”
寧風住口不言,過往十余年發生的無數事,在腦海當中閃過。
當他漫步上山,想那山高水深,當有狐鬼,就真的有狐鬼;
當他直面妖魔,尋思如此妖孽,當有人斬妖除魔,就真的會有人仗劍伏妖……
“心想,就會成;
我信它存在,它就真的存在;
我認為當發生,它就會發生。”
“這個世界,真他媽的……假啊!”
寧風在笑,大笑,對面飛翔在天空中的奇人們面如土色。
“你們,到底想要我做什麼?”
他抬頭望去,伸手一指,劃了一個圈子,將所有人都包括在其中。
什麼敲破木魚,什麼磨洗神劍,什麼填平湖泊……
寧風衣袂飄飄,烈烈有聲,一如此時心境。
糾纏了他十幾年的疑問,終于要解開了嗎?
“阿彌陀佛~”
大怒禪師長眉顫動,嘆息出聲:“和尚等人,并無惡意,只是想通過那些瑣事,將書生你永遠地留下來。”
“天不讓我輩傳授超脫之道于書生,也是此理。”
“不想你離開。”
眾皆點頭。
寧風似有所悟,又似還有一個關鍵點,沒有能想通。
“罷了。”
“不重要了。”
“我累了~~~”
寧風還在笑,笑得疲憊。
書生累了!
“我曾做過一個夢,夢里老道士一袖子展開,天都給遮了,一只舞著棒子的威風猴子‘嗖’地就被收進去了。”
“等等,為什麼會有猴子?”
他一邊說著,一邊展開袖子,迎風而展開。
袖里乾坤大,壺中日月長。
無論是大怒和尚,還是劍仙無妄,還是那過往十幾年中曾出現的各路神仙妖魔,盡不能逃!
整個雪峰,頓時清靜了。
白茫茫一片,真干凈。
“我還做過另外一個夢……”
空無一人的雪域,寧風獨自侃侃而談。
“……夢里有一只大猴子擂著胸咆哮,頭頂一尊大佛在笑,然后巨掌就壓下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