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半個鐘后,鼻青臉腫的徐震被警察帶走。
做完筆錄,俞心橋去了趟附近的藥店,買完東西出來,看見徐彥洹立在潯城傍晚的黃昏中,讓俞心橋想起六年前的許多次,他的身影總是那麼孤獨。
梁奕打來電話,說已經找到主辦方協調處理這次的事故,俞心橋寬慰他說沒事不用急,誰也沒想到會來這麼多媒體,也沒想到會讓閑雜人等混進來。
掛掉電話,俞心橋拉著徐彥洹在隔壁超市門口的塑料椅上坐下,拿出剛買的碘伏,擰開瓶蓋,用棉簽蘸取藥水,蹲身,握住徐彥洹右手手腕,小心地往他手背上抹。
也是在這時候,徐彥洹才知道自己的手劃破一道寸余長的口子,此刻血已經干涸凝固。
剛才怒不可遏,揮向徐震每一拳都不留余地,若非俞心橋竭力阻攔,他現在多半已經和徐震一起被拘留。
想想還挺可笑,他是律師,竟差點知法犯法,企圖用暴力解決問題。
徐彥洹低頭,看到俞心橋垂著眼,濃密睫毛隨著呼吸很輕地顫動。
“那個人……是剛出獄嗎?”
“嗯。”
“怪不得。”
俞心橋想,怪不得每天提醒我安全事項,出門恨不得把我拴褲腰帶上。
“抱歉。”徐彥洹說。
手上動作一頓,俞心橋說:“你沒有錯,為什麼要道歉?”
徐彥洹良久不答。他看見俞心橋身上還穿著演出的服裝,白襯衫領口系著的領結微微松散,仍襯得他干凈清朗,像墮入凡間的精靈。
俞心橋受上天眷顧,這一生要走的路本來就該平坦順遂,充滿鮮花掌聲。
徐彥洹沒有回答問題,而是低聲說:“你受我牽連,如果不是我,你不會被徐震盯上,所以我有責任保護你,你不必因此有心理負擔。
”
“你才是什麼都沒有做錯,我也沒有那麼無私偉大,你不要……聽他胡說。”
說到最后,徐彥洹氣息都亂了。
他平日里的處事淡然,游刃有余,仿佛都在和徐震的對峙中被攪碎,所有過往的無力和難堪都被挖出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,現在的他是個四處漏風的空殼,誰都可以輕易將他打倒。
可是俞心橋說:“我已經聽到了。”
他的手在輕微地哆嗦,全然不像臺上那個張揚自信的演奏家。
因為就在剛才,他得知驕傲如徐彥洹,曾經為了保護他,折斷自己的脊梁骨,向一個人渣示弱屈服。
他仍處在受到震撼后的余韻中。
“徐彥洹……”嗓音也在顫,俞心橋抬頭的前一秒,一滴的淚砸在徐彥洹手上。
“你從來都不討厭我,對不對?”
對于十八歲的俞心橋來說,心中解不開的結無疑只剩兩人鬧掰那天,徐彥洹脫口而出的“討厭”。
那根刺扎在他心上,午夜夢回時泛起的隱痛,讓他總是無法說出原諒。
他曾給徐彥洹找借口,比如當時是氣急說胡話,是口不擇言,事后一定后悔了。
只是沒想到,那是徐彥洹故意要說給他聽,要他知難而退,要他離他遠遠的,去到一個溫暖、安全的地方。
他也曾隱約猜到徐彥洹對他的感情不僅比他想象得早,說不定還要深一些。
卻怎麼也沒想到,會是如此沉重的分量。
眼淚落在手背,滑過虎口的傷疤,仍然滾燙。
徐彥洹伸手為俞心橋拭淚,問他:“不是說好不哭了嗎?”
“我沒答應過。”俞心橋吸一下鼻子,哽咽道,“我才十八歲,為什麼不能哭。
”
手上一使勁,徐彥洹把俞心橋拉起來,擁入懷抱。
俞心橋埋首于他肩膀,哭得更放肆:“你為什麼不說,害我一直以為,你真的討厭過我。”
接著執起徐彥洹的手,指腹蹭那道傷疤,俞心橋問:“又是他干的對不對,當時是不是很疼啊?”
“忘了。”徐彥洹說,“都是過去的事了,誰在乎。”
“我在乎。”俞心橋怕他聽不清楚,一字一頓地重復,“我在乎。”
這回徐彥洹沒撒謊,他是真的忘了。
后來去醫院包扎,白薇為他換藥時,甚至有好奇的同學問起來,他都說忘了。于是漸漸的,無人在意這陳年舊傷,只當他是不小心劃到,應該也不怎麼痛。
可是俞心橋說,我在乎。
他不介意徐彥洹渾身是傷,困頓狼狽,他想要知道過去的一切,哪怕打開潘多拉的盒子,哪怕顛覆認知,他也必須要知道。
俞心橋抬手在臉上胡亂地抹幾把,甕聲道:“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,你告訴我,好不好?”
他自己掙脫開徐彥洹的懷抱,拉起他的手:“但是不要在這里,風好大,我們先回家。”
俞心橋認真的樣子總有幾分固執,哪怕此刻的他滿臉是交錯淚痕,看起來全然沒有大人的沉穩可靠。
徐彥洹還是心甘情愿地跟著他走。
因此這段回家的路,仿佛也是通往六年前。
我們不要在這里,跟我回去十八歲,躲到學校的杜鵑花叢下,不要被命運找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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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一句化用自簡媜《心中有片海的人》,原句為——不要在這里,跟我回去十八歲,躲到校園杜鵑花叢下,不要被命運找到。
另外這章不結合回憶篇31章會有信息缺失,可能會看得莫名其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