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交換位置。守門的俞心橋聽見身后嘩嘩的水聲,難免心旌搖動,借打噴嚏的掩護偷偷瞥去一眼,只見公共廁所昏黃的燈光下,徐彥洹抬手脫掉白T,露出線條緊實的肩臂和塊壘分明的腹肌。
俞心橋羨慕地又看了好幾眼,心說人比人氣死人。
轉過頭來發覺臉頰的溫度不對勁,用手一摸,燙得嚇人。
徐彥洹洗得更快,五分鐘不到就頂著一頭濕發出來了。
回去還是徐彥洹走在前面,不同的是盆和熱水壺都在他手里,俞心橋兩手空空,在走廊上四處張望,一會兒問這里住了多少戶人家,一會兒說這麼冷的天竟然還有蚊子,肚皮好癢。
遠遠的,看見前面另一棟樓下有間亮燈的小店,旁邊打著上書“小賣部”的燈箱,俞心橋開始嘴饞:“那兒有沒有雪糕賣?”
徐彥洹沒回頭:“不知道。”
“我去看看。”
俞心橋說著就要下去,被徐彥洹叫住。
他轉身,把手里的東西塞給俞心橋:“你拿著,我去吧。”
目送他下樓的背影,俞心橋怕他破費,在他身后提醒道:“不要那種帶玫瑰花帽子的,普通的就好!”
徐彥洹還是買了帶玫瑰花的可愛多,說小賣部沒有普通款。
俞心橋不疑有他,拆開包裝就咬了一大口,從胃一直凍到天靈蓋。
好在牙口不錯,還能抓住夏天的尾巴一飽口福。
徐彥洹只買了一支雪糕,趁俞心橋在吃,他從塑料袋里拿出蚊香,把支架在地上擺好,另一只手按動打火機砂輪,讓竄起的火苗點起一縷輕煙。
俞心橋只在小時候的某次夏令營見過這種驅蚊方法,不由得走過去蹲下,觀察被燒得通紅似巖漿,再突然掉落一攤煙灰的蚊香。
還有在昏蒙光線中,徐彥洹那因為沉靜而顯得憂郁的臉龐。
倏然感受到時間的奇妙。畢竟去年這個時候俞心橋還遠在首都,周圍十親九故,非凡熱鬧,全然不知一年后他會在潯城遇到一名少年,之后世事變遷、時光流轉都與他再無關系,他只想和他待在這陰暗狹小的角落里,哪怕虛度掉半生光陰。
唯恐睡著了再醒來就是第二天,俞心橋保持清醒,搬了椅子坐在窗臺邊曬月亮。
邊看邊啃徐彥洹給他削的梨。他剛吃過雪糕,自覺吃不下一整個,本來徐彥洹打算把梨切開兩半,他堅決阻止:“梨不能分著吃,會分離的。”
徐彥洹便隨他去了。
后來俞心橋禮尚往來地也給徐彥洹削了個梨,雖然坑坑洼洼,賣相不太好,徐彥洹還是吃掉了。
農歷初十的月亮不夠圓,稀疏的云時來時散,讓俞心橋想起一首老歌。
他哼了兩句,問旁邊在臺燈下整理書本的徐彥洹:“你聽過這歌嗎?”
徐彥洹說沒有。
俞心橋聳肩,心說那一定也不知道你生日的時候我給你彈的曲子叫《月光》。
他用輕得像云的嗓音繼續哼唱——你看,你看,月亮的臉偷偷地在改變。
月亮的臉偷偷地在改變。
過一會兒,肚皮上的蚊子包又開始發癢,俞心橋撓了半天,想起了一支久遠的廣告——媽媽說月亮上沒有蚊子。
這個徐彥洹聽過。他從抽屜里拿出風油精遞給俞心橋,俞心橋被那刺鼻的氣味弄得噴嚏連連,還沒找到蚊子包,先把自己的眼睛揉得睜不開。
只好請求援助:“幫我擦一下好不好?”
“自己擦。”徐彥洹斬釘截鐵。
俞心橋眼淚都快被熏出來了:“救人救到底,你就幫我一下唄。”
“……”
徐彥洹無奈,放下手中的書本,接過翠綠的瓶子,頷首。
為了讓他看清,俞心橋挺起胸膛,把衣服下擺掀起老高。從徐彥洹的角度看過去,目及之處盡是白花花的一片皮膚。
風油精在粉色的蚊子包上迅速點了一下,徐彥洹邊擰蓋子邊轉身。
“好了?”俞心橋撈著衣服下擺又往前湊了湊,“可還是好癢,你幫我多抹一點吧。”
“抹多少都一樣。”
“我不信,這個肯定是用得多效果才好,你別小氣嘛。”
俞心橋使勁往前湊,胸口的皮膚蹭在徐彥洹手臂上。
在此之前,徐彥洹從來不知道自己家廉價的打折沐浴露,能把人的皮膚洗得如此柔滑。
還散發出陣陣幽香。
他近乎倉皇地退開,在本能和秩序之間艱難取舍,警告般地低喝道:“別招我。”
俞心橋沒聽清,只當他不愿意,放下衣擺坐回去,嘟噥道:“那等下要是還癢,你得再幫我擦啊。”
這晚,無人安眠。
兩人各據地鋪的一邊,中間隔著虛設的線。
俞心橋往右側臥,心想既然你不知道那支曲子叫《月光》,我就再為你造一段可以永駐的月光。
徐彥洹則往左側臥,微微壓著心臟,像是唯恐聲音太響,將心底秘密泄露。
合眼,浮現出手機取景框中的畫面。
后半夜風清云散,月亮的輪廓變得清晰。
俞心橋托腮坐在窗前,少年的側影看似纖瘦羸弱,卻蘊藏著熾盛蓬勃的能量。
偏過臉,看見徐彥洹舉著手機端詳著什麼,眼睛都不眨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