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有預感,一旦把這領帶解開,之后的一切發展都將不受控制。
俞心橋很小聲地說:“我、我信……”
徐彥洹等半天等來一句延遲的回答,冷聲道:“晚了。我不信你信。”
“……”
自己挖坑自己跳,俞心橋騎虎難下,徒勞掙扎道:“可是,你不是說在追我嗎,還這麼、這麼……囂張?”
徐彥洹都快被他氣笑了:“我就是不夠囂張,才由著你拖到現在。”
俞心橋沒懂“拖”的意思,眨了下眼睛正要問,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起。
握著領帶結的手順勢一松,俞心橋正要跑路,被徐彥洹握住手腕握得更緊了。
“有你的電話。”
“不接。”
“萬一有急事……”
俞心橋親眼看著徐彥洹的臉色越來越黑,那鈴聲偏就響個不停。
到底松開手,去把電話接了。俞心橋立馬從沙發上站起來,長長呼出一口氣。
再這樣下去,他自己的反應都快掩飾不住。
電話里沒說幾句,徐彥洹“嗯”了兩聲,最后說“我馬上到”,放下手機就去拿外套。
見他著急,俞心橋問發生了什麼事,徐彥洹說:“有個當事人要跳樓,我過去看看。”
俞心橋愣了一下,接著也去拿外套: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領帶非但沒解開,還重新系了回去。
路上徐彥洹給俞心橋講了大致情況。這個案子是他最近接的兩個無償法律援助之一,當事人是一名十六歲的男孩。
起因是男孩和母親長期遭受來自父親的家庭暴力,有一回他放學回到家,又見父親在毆打母親,盛怒之下抱起家里的座鐘砸向父親,造成其父顱骨骨折,腦顱出血,至今昏迷不醒。
由于是未成年人,案件性質又比較特殊,男孩自從傷害父親之后精神瀕臨崩潰,如今被警方看管在醫院里,由他母親陪同。
事發地點在醫院附近的一家酒店樓頂。
到地方下車,得到警方的允許乘電梯上到頂層,再走一段上行的樓梯。推開樓頂鐵門,迎面刮來一陣大風,俞心橋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,幸而徐彥洹一把將他扶住,并說:“你就在這里等我。”
俞心橋哪能放心,到底跟了上去。
男孩的母親,一名身材矮小、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,看見徐彥洹就又忍不住流淚:“徐律師,對不起這麼晚打擾您,可是小海他、他……”
徐彥洹說:“沒事。他現在人在哪里?”
女人帶著他往前走,只見閃爍的霓虹之中,樓宇與天空交接的邊緣,一個瘦削的背影坐在那里,頭發在風中亂飛,略顯寬大的病號服也吹得鼓起,好像風再大一點,他整個人都會被吹下去。
警察和消防已經趕到有一陣,剛才上來的時候看見有人在下一層布置營救設施。徐彥洹上前的時候受到了警方的盤問,聽說他是律師,警察還是警惕:“現在輕生者情緒很不穩定,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——”
“徐律師是好人,小海很聽他的話。”男孩的母親忙道,“不然我也不會喊他過來。”
確認完情況,徐彥洹被放行,他躬身,越過警方拉起的警戒線。
俞心橋只能和男孩母親一起等在原地。
風胡亂地吹,撥開糊住視線的頭發,俞心橋看見徐彥洹的背影越走越遠,漸漸融入夜色中,變得不似往日那樣高大。
變得像以前一樣孤獨。
徐彥洹停在離樓宇邊緣三米左右的位置,稍稍提高音量:“小海,這麼晚出來吹風?”
名叫小海的男孩慢吞吞地轉過頭,看清來人的面孔,又麻木地轉回去。
“別管我,你們都別再管我了。”他說,“我知道,再怎麼辯護都沒用,我要坐很多年牢。”
“誰說辯護沒用?”徐彥洹問,“你連我這個律師都不信?”
男孩肩膀顫了下:“我、我差點把他打死。”
這個“他”指的自然是那個被打到重傷的父親。
徐彥洹說:“你不是故意的,是他有錯在先。”
“我好累。”男孩搖頭,頹然道,“我的人生已經完了,我還拖累了媽媽。”
“是不是拖累,你應該去問你的媽媽,而不是在這里胡思亂想。”徐彥洹的擲地有聲道,“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,你的人生還沒有完。”
這話戳中了男孩敏感的神經,他扭頭吼道:“你們這些沒經歷過的人懂什麼!你有過從小活在黑暗里,有上頓沒下頓,朝不保夕的生活嗎?你有過放學不敢回家,東躲西藏的日子嗎?你知道看不到未來,不敢對任何事抱有希望是什麼感受嗎?”
“我知道。”徐彥洹說,“我知道是什麼感受。”
不遠處的人群中,聽到這句話的俞心橋一怔。
坐在樓宇邊緣的男孩也愣了下,嘴巴幾度開合,都沒能說出話來。
或許是徐彥洹的眼神有種自苦難中磨煉出的堅定,叫人無法不相信。
“正因為我知道,所以我格外珍惜當下擁有的。”
徐彥洹的聲音被風吹到人群中,灌入俞心橋的耳朵。
“相信我,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,只要熬過這段時間,后面有無數可能性在等著你。”
幾乎是話音剛落,一名系著安全繩的消防員自下一層攀爬上來,趁男孩不備撲過去,將他按倒在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