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要不,我給你倒杯熱水?”俞心橋提議。
徐彥洹慢吞吞地搖頭:“我想抽根煙。”
這次發燒不全是著涼的原因,前陣子為案子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事連軸轉地忙,精力和體能被壓榨到極限,陡然松弛下來,病毒便趁虛而入。
以往這種時候,他會買包煙,每次只抽兩三口,權當排遣壓力。他們當律師的就沒幾個不抽煙,連陸夢包里都常揣一包女士煙,碰上難纏的委托人或者麻煩的對手,就淺抽一根放松一下。
可這種事落在不抽煙不喝酒,去酒吧只敢點蘋果汁和養樂多的俞心橋眼里,基本等同于墮落。
“徐彥洹我看你是真瘋了!”俞心橋眼睛瞪老大,“發燒怎麼能抽煙?”
被他連喊兩次大名,徐彥洹眉頭一皺,放在外面的手握住俞心橋的手腕,接著用力一扯。
俞心橋只來得及“欸”一聲,人已經伏在他胸口。
發燒的緣故,噴薄在耳邊的吐息格外的燙。
還有隔著皮肉骨骼,篤實有力的心跳聲。
徐彥洹哪怕問句都是下墜的語氣,因此哪怕語速很慢,都有種教訓人的氣勢。
“叫上癮了是不是?”他說俞心橋,“沒大沒小。”
“……”俞心橋牙根發癢,“你就比我大三個月。”
總之煙是不可能給抽的,哪怕上次剩下的半包煙就放在次臥的床頭柜里。
俞心橋也沒著急坐起來,本著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癱著的原則,臉頰貼著徐彥洹溫熱的胸膛,皮膚在逐漸升溫的同時,他發覺自己也在慢慢地與過去和解。
“你已經不是十八歲的小孩了。”俞心橋呼出一口氣,“二十四歲的大人,要學會保重自己的身體。
”
徐彥洹“嗯”一聲,手掌落在俞心橋的發頂:“可是,你才只有十八歲。”
失憶造成的錯位,讓他們從同齡人變成了相差六歲。
許是生病的人格外脆弱,又或許是距離太近的關系,俞心橋似乎能體會到來自徐彥洹的充滿不確定的、惶惶不安心情。
他開始明白那天徐彥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。
——我要你繼續喜歡我,像以前那樣。
換言之,在二十四歲的徐彥洹的認知中,二十四歲的俞心橋已經不喜歡他了。
那場發生在餛飩店的草率求婚,很可能是一時興起。
甚至可能是為了報復他。
十八歲的俞心橋被十八歲的徐彥洹用那樣殘忍的方式拒絕,一顆心被反復鞭撻,重逢后應該唾罵他,折磨他,怎麼可能還像從前一樣滿心滿眼都是他?
何況六年過去,滄海桑田,多少能守住初心,至今不變?
可是,俞心橋還是覺得,應該給他一次機會,也給二十四歲的自己一次機會。
哪怕理由僅僅是直覺,直覺他們之間緣分未盡,直覺當年看到的并不都是真實。
他坐直身體,看著徐彥洹:“那現在,你還討厭我嗎?”
“不討厭。”徐彥洹說,“從來都不討厭。”
想起當年他對自己的種種抗拒,俞心橋嘀咕:“光憑嘴巴說,誰信。”
徐彥洹仰起脖子,伸手去夠床頭柜抽屜。
俞心橋以為他要拿煙,按住他不讓拿,徐彥洹發著燒力有不逮,幾次被俞心橋摁回床里,無奈道:“你再招我,我不保證自己能忍得住。”
待意識到“忍得住”指什麼,俞心橋的臉一下子燒起來,黏在徐彥洹身上的手也迅速撤離。
雖然還是懷疑:“你、你不是發著燒呢嗎?”
生病還這麼……不安分?
徐彥洹面無表情地語出驚人:“要是不信,你盡管試試。”
試哪兒?怎麼試?
這對十八歲的俞心橋來說才是真正的超綱題。
俞心橋徹底慫了,再不敢擺一家之主的譜,偏過腦袋,遮掩紅透的臉。
直到聽見抽屜開合的動靜,兩張門票模樣的紙片出現在視線中。
上面印著鋼琴圖案,還有某位俞心橋非常喜歡的演奏家的名字,以及演出時間和地點。
“上次沒去成。”徐彥洹說,“這次,我一定不會失約。”
乍聽之下,他口中的“上次”仿佛就在上個月,如若不提,沒人會知道當中隔了六年。
鼻子陡然一酸,俞心橋想起當初在潯城音樂廳門口等了一下午的心情,還有那連綿不絕、仿佛永遠下不完的雨。
那是他留在潯城的遺憾之一,如今竟有了彌補的機會。
礙于面子,還是要放幾句“狠話”,俞心橋說:“你別以為這樣,我就會……”
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,徐彥洹接話:“別那麼快心軟,也不要原諒我。”
“最好也下一場大雨,讓我在門口等一整天。”
曾在去年讀到過一句話。
——就像每一滴酒回不到最初的葡萄,我回不到年少。
二十四歲的徐彥洹再也回不到十八歲,也不想回去。
他無比慶幸自己是在擺脫沉重枷鎖,積攢了一些底氣的時候重新遇到俞心橋。
用溫度異常的手再次握住俞心橋的手腕,徐彥洹把兩張門票,連同他不輕易示人的脆弱和渴望,一并塞進俞心橋的手心。
“讓我也追你一次。
”
趁你一個人回到十八歲。
趁一切都還來得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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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像每一滴酒回不到最初的葡萄,我回不到年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