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俞心橋有點后悔剛才沒拒絕上車自己走回家,眼下車行駛在路上,想停都費勁。再者徐彥洹是在工作中被自己一條短信叫過來的,俞心橋很難不愧疚。
只好跟著一起去。到地方下車,本以為是律所、咖啡廳之類適合談話的地方,沒想到是一片居民區。
俞心橋看一眼時間,距離從酒吧出發過去了二十七分鐘。這是正常行駛所需的時長,可見剛才徐彥洹開車有多快,不到二十分鐘就趕到了。
說不上來心里的滋味,俞心橋悶不吭聲地跟在徐彥洹后面,和他一起走進老式樓房的一樓院子。
委托人,也就是半小時前打電話的老婆婆從屋里出來,態度熱切地迎接了兩人。
徐彥洹先向婆婆道歉,說剛才有非去不可的急事。
急事,俞心橋聽了莫名赧然。
等到進屋坐下,徐彥洹翻開案件資料,和當事人繼續交談,俞心橋才放下心,站在客廳的窗前,看院子里精心打理的花草盆栽。
順便復盤剛才在地下酒吧發生的對話。
雖然攏共也沒說幾句。
面對俞心橋“為什麼要來”的質問,徐彥洹先說了對不起。
“對不起,”他說,“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。”
可是傷害已經造成,俞心橋終究還是問:“所以,房子是補償?”
“不。”徐彥洹說,“是你應得的。”
俞心橋既覺得好笑,又覺得沒意思。好笑在于當年是他自己要追人家,人家當然有資格選擇不接受不回應,現在他拿這件事發難非但不占理,甚至有點像無理取鬧。
徐彥洹的“對不起”只會讓場面顯得更加滑稽,哪有讓沒犯錯的人道歉還給出補償的道理?
沒意思則在于,俞心橋意識到在時過境遷的現在,自己還是會感到難過,好像那天的雨沒有被屋檐和傘擋住,而是不偏不倚地澆在他身上,淌進他心里。
一定是因為失憶,讓這段記憶被動變得很近。二十四歲的俞心橋,定然不會再問這種幼稚且沒有意義的問題。
安慰完自己,俞心橋很慢地呼出一口氣,驅散吸入肺腑的涼意。
回去的路上,他開始學著做一名客觀理智的成年人,斂著情緒向徐彥洹打聽:“你辦一件案子,能拿多少提成?”
似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,徐彥洹沉吟片刻,說:“要視具體風險而定。今天這件案子是法律援助,無償。”
剛才徐彥洹和婆婆聊案子的時候,俞心橋也聽了一耳朵。大概是婆婆的女兒不堪忍受丈夫的家庭暴力,從二樓跳了下去,脊柱摔傷導致癱瘓,而她丈夫始終不承擔責任,不予補償。如今女兒就住在婆婆家里,婆婆已經打算將在住的房子賣掉為女兒治病。
這種只在社會新聞上看到過的案例出現在身邊,自然引起俞心橋的同情,他也認為應該對她們予以幫助。
可是……
“所以你接的大多是沒有報酬的案子?”
“最近接了兩個。”
那房子的貸款豈不是……
想到自己銀行卡里的數額,俞心橋說:“回去你把卡號給我,房子我在住,也寫了我的名字,我至少該出一半月供。”
聽了這話,徐彥洹意外地笑了一聲。
并非嘲笑,而是一種類似看透般的了然的笑。
讓俞心橋頓時羞窘,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:“我不是擔心你還不上,哪怕你說它不是補償,我也沒辦法心安理得接受你的贈與。
”
他用了“擔心”這個詞。
徐彥洹罕見地語氣輕快:“放心,還得上。”
俞心橋:“……”我還是閉嘴吧,越說越不對勁。
他別過腦袋看窗外,不吱聲,聽到徐彥洹又說:“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。還有,相信我,依賴我。”
其實記憶退回到十八歲的俞心橋沒得選,他沒有能力辨別從別人那里得到的每一條信息的真偽,在信或不信之間,他寧愿選擇相信。
回到家吃過晚餐,俞心橋接到了父親俞含章打來的電話,說他們明天飛美國。
在這種需要陪伴的時候,俞心橋自是不舍:“幾點的飛機?我去機場送你們。”
前兩天他被通知去取修好的車,梁奕怕他忘了怎麼開車陪他一起去,到地方俞心橋熟門熟路地坐上的駕駛座,輕松地從修車廠一路開到家門口。
俞含章也擔心這個問題,俞心橋說:“車還是會開的,可能開車和彈琴一樣,用的是肌肉記憶。”
對面電話開著免提,姚瓊英湊過來說話:“那也得注意,別忘了你是開車出的事,再來一次,記憶豈不是要退回九年義務教育?”
俞心橋先是一愣,然后笑起來。
僅存的記憶中,自出柜后就再沒聽過母親同他開玩笑,俞心橋笑著笑著有點哽咽。
他猜測自己這些年一定沒少做讓父母難過的事,光十八歲那年,他就瘋魔了似的與父母做對,仿佛他們是阻礙自己得到幸福的仇人。
可是又會在受傷難過的時候,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爸爸媽媽。
他想,二十四歲的俞心橋,一定為此后悔過。
于是俞心橋坦然地接受自己還是像小孩一樣沒出息,紅著眼睛說:“爸,媽……對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