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終于能離開這里了。
她拉住我的手,溫暖從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,「走。」
她拉著我頭也不回地瘋跑。
風聲獵獵刮過臉頰,無邊的夜里只剩下我倆急促地喘息。
鬼魅的樹影掩蓋住我們的身形,微弱的月光照在交錯縱橫的小路。
瘋狂生長的野草像是要纏住我,將我永遠留在這里。
快一點,再快一點。
心臟劇烈跳動,像是要跳出胸膛。
凜冽的風穿透汗水刺進骨髓,寒意席卷而來,緊握的手是黑夜里唯一的溫度。
大腦空白,無法思考,除了奔跑,還是奔跑。
可長期的折磨,讓我的身體扛不住這麼高強度的運動。
我一個趔趄,倒在了地上。
陣陣耳鳴刺激著大腦,眼前的事物開始恍惚。
傻子扶起我,語氣堅定,「來,我背著你跑。」
她缺乏營養的身體骨瘦如柴,比我好不了多少。
還來不及等我做出反應,她一把將我撈起背到了背上。
單薄的背脊讓人能夠清晰感受到她骨頭的輪廓。
她背著我,腳印深深陷進泥里,沉重的步伐拉低了她的速度。
她咬著牙一聲不吭,可我卻看到她后頸上的汗水淅淅瀝瀝地往下掉。
突然,胳膊上傳來一陣劇痛。
我掀起袖子,是我媽縫進我肉里的那根頭發。
漆黑的發絲正牽動著血肉不斷顫動。
就好像在響應某種號召,它極有規律地指向了我家的地方。
心頭一顫,巨大的不安陡然襲來。
我顫聲道,「傻子,你放我下來吧。」
「我逃不掉的。」
她氣喘吁吁地應道,「說什麼胡話,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了出來。」
我心如死灰,面色蒼白,「傻子,無論我去哪兒,她們都會找到我的。
」
傻子明顯不信,「怎麼可能。」
我顫顫巍巍地伸出那條胳膊,那根發絲還在血肉里不斷蠕動。
她的步伐逐漸放緩,她怔愣一瞬后有些不可置信道,「不會的,不會的。」
「下一步應該在兩天后舉行才對,怎麼這麼快就到借壽這一步了。」
想來是我媽迫切地想要變回年輕,提前了下一步儀式。
冷寂的空氣在絕望下暗流涌動。yȥ
傻子仍不肯放棄我。
任我怎麼勸說,她始終固執地背著我前行。
她說她之前遇到過一個老和尚,那個老和尚肯定能解除儀式,肯定能救下我。
可是我真的能逃出去嗎?
我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開口問她,「傻子,你為什麼要裝傻啊?」
她仍不遺余力地背著我向前走,「為了活下來。」
「你或許已經猜到了,她們曾經選擇的發仙是我,等我皮膚松動,又撕扯下我的頭發。」
「可當她們進行到第三步時,儀式被打斷了,因為我懷孕了。」
心中泛起一陣酸澀,我心疼地摟住了她的肩。
她繼續道,「王叔趁著天黑摸進了鎖住我的那個房間。」
「發仙是不能孕育生命的,因為她們會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嬰兒。她們索性想要殺了我,可我裝瘋賣傻再加之她們也害怕遭到報應,所以我才得以窺見光明。」
她有些歉疚道,「對不起,纖纖,騙了你這麼久。」
她原先是想告訴我的,可又害怕涉世未深的我不能很好地掩蓋自己的情緒。
她要確保能夠萬無一失地將我帶走。
失算的是,我媽把儀式提前了。
我回身看去,遠處已經有了隱約的燈光。
她們已經追過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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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跑不掉了。
11
若隱若現的燈光極有方向地朝著我們走來。
我急切地讓傻子放下我。
「快放我下來,否則我們都跑不了。」
「我頂多是被抓回去做發仙,可你會死的。」
「去找你口中的那個老和尚,我們還有一線希望。」
聽到我提起老和尚,她的神色有片刻的動容。
我抓緊機會勸她,終于,她遲鈍地松開手,把我放了下來。
她目光炯炯地看向我,「你說得對,我們還有一線希望,我還可以去找道人來救你。」
「他一定有辦法的。」
遠處的燈光越來越近,我已經能聽到她們的腳步聲。
我定定地看著她,想要用最后的時間把她的輪廓刻進心里。
我一把推開她,「跑,快跑,否則就要來不及了。」
她跌跌撞撞地離開了,徒留下那消瘦的背影。
遺憾的是,我自始至終連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。
我被村民們抓了回去,再次被關到豬圈里。
日復一日的黑暗將我籠罩。
他們肆無忌憚地把自己的頭發穿進我的血肉里。
起初,我會歇斯底里地慘叫,崩潰地大哭,疼痛摧枯拉朽地遍布全身,好像要將我撕裂。
到后來,名為痛苦的情緒好像從我身上剝離,我的表情和呼吸都逐漸麻木。
被針線穿過的皮膚不斷衰老,腐爛。
漸漸地,我渾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頭發和針孔,皮膚一寸一寸地潰爛。
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瘆人的怪物。
我渾渾噩噩地躺在泥地上,看著木門,總覺得我應該在等什麼。
可無論怎麼想,都想不起來了。
我只能癡癡地看著木門,就這麼一直看著。
每當有人推開門的時候,麻木的心臟就會跳動一瞬。
可推門的人永遠都是那群會用針扎我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