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拾好法器,時寂道士叮囑所有村民,到時拿著不同的器物制衡貓煞。
他們打算讓整座山變成一個法陣。
就為了一只貓煞。
多麼珍貴的,造化的產物啊,至純至邪。
讓人痛不欲生,又讓人神魂顛倒。
而我心里只有一個想法:解決貓煞,解決我爹。
李瞎子的叮囑還在耳邊。
孰輕孰重,我分的清。
山村已經入夜,那些來自山林中的窺視卻從未停止,一盞盞鬼火仍然亮著。
村民們開始按照法陣坐好,仍然戴著兜帽,舉著火把和法器。
時寂道士念念有詞,我和李瞎子跟在他身后。
他神色慌張,又強裝鎮定。
螳螂捕蟬,后面終究有黃雀。
10
陣法閃現出盈盈碎光,天光突然大亮。
李瞎子忽然變了臉色,去拉時寂道士的袖子。
「道長,你這是做什麼!」
「你倒居然還真有點本事,是我當時疏忽了,教你太多。」
說罷他伸手一推,把李瞎子推進法陣。
「順兒,他要讓所有人獻祭!」
李瞎子很快口齒鼻竅涌出一股又一股鮮血,伸出手來向我求救。
「知道了!」我大喊。
「你一個黃口小兒?能奈我何?」
時寂道士一拂袖,就要把我往陣法里面丟。
「你這命格……」他立刻就收了手。
我哂笑:「我的確是不能奈你何。」
手里一僵,他氣得幾乎要把牙咬碎。
「但是歡欣面能。」
我把口袋里攥著的歡欣面往他身上一甩,他痛呼一聲,陣法應聲碎裂,李瞎子跌跌撞撞跑出來。
「你這娃子,關鍵時候是厲害得很。」
然后踢了踢暈過去的時寂道士,把他往山上一推。
「貓煞的事,我們再想辦法。」
「不用了。
」我說。
「順兒,你啥意思?」
「李叔,你看得見。」
「順兒,人在江湖飄,哪能不有點偽裝呢?」他嘿嘿一笑,有些得意。
「不,你喝了貓煞血。」
他臉色一點點變得嚴肅起來。
「誰跟你說的?」
「沒有誰,」我別過頭,「我還以為你是真心實意對我好呢,原來也會騙我。」
「順兒,你聽李叔給你解釋。」
「不用了,你回頭。」
他身后的貓煞狡黠一笑。
「你好啊,李叔。」
李瞎子反應倒是挺快,迅速往旁邊一撤,揮手丟出一張符。
咬破手指,往已經開始破碎的法陣上面涂。
「不自量力。」
貓煞臉色不善,陰冷的眸子閃出一道光來,看得我冷汗直冒。
這種感覺……黑夜里,那一雙雙豎瞳顯得更為詭異。
無數只黑貓站在貓煞身后,變作她的一部分。
那股壓抑的氣息更加強大,無數悲慘的哭聲變作凄厲和怨恨的嚎叫。
被溺死在池塘的女嬰、吊死在堂屋的烈婦、不甘心咽氣被丟到后山的老嫗、被斬殺的豬仔、切斷倒下的樹木,萬物同悲。
這片土地上,原本就有這麼多的恨意。
那些站在陣法上的那些村民早就被震得昏了過去,少數幾個醒過來的,嚇的腿軟,止不住地在地上磕頭。
「貓神大人饒命,饒命啊!」
「小人不是有意冒犯大人的,當初不該踢您,不該任我家那個不懂事的婆娘剁碎了你的尾巴!」
「爸,媽,救我!」
「老子就不該貪心喝這個貓煞血,都是那個李瞎子的主意!」
「對對對,都是他,大人你讓他給你償命吧。」
貓煞偏了偏頭,用一種近乎溫柔的語氣回答他們。
「不急,一個一個來。」
李瞎子面如土色,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:「順兒,那就別怪李叔了。
」
我感到喉頭腥甜,一股血噴了出來。
這個時候李瞎子手中的匕首已經架在我脖子上了。
「放開他。」
「哦喲,你們倆真的關系還挺好的呢。怎麼,這小病秧子,你喜歡?」
「把你的狗嘴閉上。我再說一遍,放開他。」
那把匕首又緊了緊。
「放我走,否則我要他的命。」
11
李瞎子忽然覺得脖子上一涼,血液噴濺而出。
他瞪大了眼,仿佛不敢相信這一切來自于一個十幾歲年紀的小病秧子。
被割斷了喉管的李瞎子說不出一句話,只能慢慢看著自己生命的流逝。
這個孩子怎麼會……他活到這個年紀,都已經是奇跡了。
他看著自己被開膛破肚,像是村里過年殺豬那樣, 白花花的腸子流了一地。
有很多只黑貓圍上來,一口一口吃掉了。
有一只還得意地向著他呲了呲牙。
那只貓煞和小男孩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著他。
周圍的人求救的聲音停止了, 大地歸于寧靜。
不, 他已經是死人了。
12
我從血泊里站起來, 歪了歪頭, 深吸一口氣。
欣欣姐:「怎麼樣,貓煞,活著的感覺如何?」
我聳聳鼻子,適應了一下空曠的天地澄澈的味道:「還不錯。」
是的,從始至終,貓煞都不只有一只。
虐殺貓的人,怎麼會舍得只虐一只貓?
十幾年前的老榕樹下,我和欣欣姐抬起頭, 看見樹上密密麻麻,全是吊起來的貓尸。
風一吹,枯槁的布條沙沙作響。
有無數雙空洞的眼,從縫隙里睜開, 是痛呼,是慘叫, 是煉獄。
我們爬上樹, 割了一下午, 才落滿了袋子。
里面有幾個大袋子,裝了很多小奶貓。
僵硬冰冷的,本應該代表新生的。
他們還來不及怨恨,就被折磨致死。
我們刨了一晚上坑,才把所有貓放進去。
那個小女孩的臉和面前的人逐漸重合, 同樣地拂開我的淚水。
她蹲下來, 臉上的笑意是真的:「順子, 要不要以后考慮和姐姐過?」
我別開臉:「我又不是小孩!」
(全文完)
番外
「誒, 你們聽說了沒,隔壁村絕戶了!」
「那肯定,一村子的人, 一個活口都沒留……」
「我表叔本來在那個村子, 前一陣兒說自己發橫財了, 沒人信他, 結果昨天我媽帶我去那村子看了一圈, 連尸體都沒找著。」
「不知道他們是招了什麼仇家?」
「我看吶,這事兒不像是人干的……」
「啊!你是說……」
「這地界,咱們還是小心為好,再胡言亂語,小心自己遭罪!」
喧闐聲又歸于寂靜, 茶館中從來不缺新的話題。
眾人圍坐, 卻有個生面孔格格不入,想來只是過路人,大家都不太在意。
那位戴著兜帽的人隨意飲了一碗茶湯, 唇色仍舊蒼白。
他放下幾枚硬幣,拿起十方杵,走出了茶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