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癱坐在地。

她身上流血的膿瘡溢出深綠色的藻荇，眼睛瞪得渾圓，泛著詭異的光輝，和菜場里砧板上的死魚沒有區別。

魚鱗變成她皮膚的底色，幾乎就要瓦解，脫落的時候翻開人的血肉。

渾身是血的怪物伸出手想要抓我，被我一腳踹翻在地，鉆進皮肉的尖銳物體凈化了一切污穢。

叮咚！叮咚！

那個不屬于我的手機開始響起悅耳的鈴聲……

零點了。我逃出去了。

我戰勝了守則。在沒有違反它的情況下。

只有我，才能為這個家訂立一切守則。

我們一家三口可以好好在一起了。

我欣喜若狂，感動得要落下淚來。而我的妻子終于恢復原樣了。

我抱著她，慌不擇路沿著紅色蔓延的海洋往前爬。

往前爬，就有路了——光輝，平坦，燦爛。

我抬頭看神像帶著贊許的笑意，漫殿神佛把我的功績納入功德簿里，感謝神仙菩薩，終于回應了我的祈愿。

她面龐又變回原來青澀柔和的樣子，像一朵花兒一樣。

我揉碎了她唇角的笑容，一遍又一遍親昵地撫摸她。

「瑛瑛，瑛瑛啊。」

「來世你還愿做我妻子嗎？」

「你一定還愿意的……」

我看到《守則》下幸福三口的合照，崔瑛瑛的笑容又一次溫柔，像是新鮮蛋糕胚上涂滿的奶油。

她在我揮舞的節奏里，一遍又一遍唱起歌來。

我的妻子現在終于像人了。

9-何萊

爸爸讓我不要出聲。

所以我乖乖坐在了房間里。

有點無聊。

于是我對神仙說，可不可以不要再玩捉迷藏啦？

她只是笑，并不說話，也不和我玩。

我氣得摔了鉛筆。

是神仙告訴我，爸爸供奉給他的東西，會變成灰燼。灰燼是有魔法的。

是可以讓人們快樂的魔法，可以實現我的愿望。

她說，她也是這樣被燃燒過后的灰燼帶到了天上，成了神明。

我知道我的媽媽是仙女，可是如果仙女沒有翅膀，就沒有辦法飛到天上去。

老師說，仙女都是美麗、聰慧又善良的。

嗯，和媽媽一樣。

我就知道我沒錯！我發現媽媽的秘密啦。

我透過欄桿給媽媽看我畫的畫，她先是很高興地摸了摸我的腦袋，然后我發現她眼眶紅了，默默在抹眼淚。

她是不是想回到天上去呢？

我有點難過，因為我知道她是為了我才不回去的，畢竟我真的很舍不得她。

她總是說，萊萊，幸好有你。

爸爸不在的時候，媽媽就給我講大城市里面的故事，告訴我如果好好讀書，我也可以看到。

她還說，她曾經屬于更大的城市，她住的房子比我們現在的房子還要大。

我很驚訝，她又盯著我看了看，說她現在寧愿住在這個「籠子」里，外面的世界讓她害怕。

爸爸也很舍不得她，因為只有爸爸回來之后，媽媽才可以像我一樣，不被保護在「籠子」里。

后來我們還有了弟弟，我看到爸爸高興地抱著媽媽轉圈圈，說還想要很多很多孩子，爸爸還問我是不是也想要弟弟妹妹。

我沒有說話，因為媽媽也沒有說話。

她有了新寶寶，但是并不快樂。

我覺得我們一家人好像不太幸福，爸爸快樂的時候，媽媽總是不快樂，媽媽快樂的時候，爸爸并不在他的身邊。

大人真是很復雜的生物。

從我有記憶開始，媽媽的身上總是有很多印記，我好多次想問她，最終都沒有開口。

于是我去問了爸爸。爸爸摸了摸我的腦袋，卻并不讓我覺得溫暖。

他說，這是愛。

我認真點了點頭。

其實我感覺爸爸也很奇怪，總是在媽媽放松下來的時候格外緊張，偷偷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。

哦，我在課堂上看過動物世界，這是老虎盯著獵物的眼神。

只是媽媽唱歌的時候，我只能聽，不能看。

那聲音高亢，像是深海里的精靈。

我找到了神仙，這是我第一次把我的想法分享給她。

神仙從我出生一直就陪在我身邊，她說她是來保護我們的。

我相信了，因為爸爸還會給他上香呢。

但即使如此，我也不想總是打擾到神仙。

現在就不一樣了。

既然爸爸可以和他交流，那我也可以許愿望的吧？放心，我不貪心，一定不會惹怒神仙的。

我可是很有計劃的小孩。

神仙見到我，并不覺得奇怪，只是告訴我，愿望都是有代價的。

弟弟，就是媽媽愿望的代價……

「本來是要你這小丫頭的，不過你媽媽死活不讓，我就把你媽媽和弟弟帶走了。」

神明說，她可以贈予我們無窮的能量，這有什麼不好, 還說媽媽很傻，非要讓我當個普通孩子。

可是弟弟沒了, 媽媽也很難受。

但她更怕的是失去我。

我想起村里老人的話：「媽媽, 可是女娃娃不中用。」

「誰說的, 」媽媽擦去我的眼淚，「我們萊萊, 就很好很好。」

媽媽為了我付出了很多, 那麼我也應該希望媽媽得到幸福。

「代價」, 這我是知道的，我生日的時候，還許過幾次愿呢。

我要花費一些蠟燭、一些感動、一些媽媽的歌聲。

有點貴，但是畢竟每年只有一次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