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村曾有個迷信的傳聞說「香灰入水、摻食，送服之，人能與鬼通」。

我從前不信。

直到有天，我在飯桌上看見我的妻子，把香灰灑入我們的飯菜里。

01

自從剛學會說話的小兒子意外死亡后，我發現了妻子的不對勁。

她會悶不做聲站在我身后，死死盯著我。

每次我回頭都會嚇我一跳，當我問她有什麼事的時候，她又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樣抱歉地對我一笑。

甚至在夜晚我擁她入懷時，也能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。

我正想開口問她，她卻回過身擁抱我：「我累了。」

杏眼微垂，紅唇欲滴，帶著絲絲倦怠，撓得我心里癢癢的。

我現在還記得她嫁給我的那一天，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：那天她穿著紅色的裙子，烏黑亮麗的秀發盤成一個髻，羞怯、安靜地坐在老家的炕上，臉上的妝卻花得一塌糊涂。

我就笑她像只小花貓。

她嫁給我時我家窮得都要揭不開鍋，而我們又都是農村出身，所以我格外想出人頭地。

現在我們搬進了大房子，她卻說大房子住著不習慣，空蕩蕩的，讓她害怕。

哪有人不喜歡住大房子的呢？

她沒再說話，卻越發容易走神。

就在最近，她喜歡上做很難買到的海鮮，在廚房揮舞菜刀的神色帶著癡迷。

就像換了個人一樣。

直到那個夜晚，我聽到了她骨骼的細微響動聲。

耳邊像是有海水漲跌，帶來一股潮濕的咸腥味道，呼吸翕張，我猛然驚醒，看到了我的愛人坐在床沿。

不，不是她。

我看到一張模糊的、粘膩惡心的臉——一遍又一遍重組偽裝成我熟悉的樣子，她咀嚼著不知是什麼生物的肉，像是在獨享肉食者的盛宴。

像是魚。食肉的魚。

那條魚張開血盆大口，貪婪汲取著周遭弱小魚類的能量。

可是白天里的她是那樣美麗，不經意里透露出的無助讓我無比想拯救她。

「阿故，萊萊，吃飯啦！」這天，妻子做好飯叫我們。

我在看到桌上菜色時愣了一秒，女兒萊萊像是習以為常似的坐下。

我湊近一看，與往常相差無幾的家常菜色中摻雜了些不明物體。

那些細碎的不明物體不像是調味品，反而像是……香灰。

我心里一驚。

之所以這麼確定，是因為我長在一個信奉神明的村子。

記得我小的時候，村東頭瓦匠的兒子和父母吵架之后跳了河。

從那之后，瓦匠老婆也變得神神叨叨，后來一天晚上他們家起了大火，瓦匠和他老婆都被燒得骨頭渣子都不剩。

這本不算是一件玄乎的事，頂多算是一場意外。

奈何村里人夜晚路過瓦匠家的時候，總是聞到股奇怪的味道。

他們說那是一股腥味，像河里剛撈上來的魚，但更為腥臭粘膩，怕是什麼不干凈的東西。

有老人就說看到瓦匠老婆之前去廟里找神仙求了香灰，肯定是騙他吃了摻了香灰的飯菜。

陰損路數。那老人家搖搖頭。

兩人是吃了香灰，求了魚女，見了死去的兒子，答應要下去陪他。

瓦匠的親戚不信有這麼回事，去找村里的神婆。

神婆啐了口痰，罵道：「作孽的東西喲。」

然后到燒得焦黑的瓦匠家里捧出個罐子來，把罐子埋到土里，讓瓦匠親戚不要把他們葬到祖墳。

于是我們村才盛行——「香灰入水、摻食，送服之，人能與鬼通」

。

當然，這只是我聽到的版本，具體如何不得而知。

但這「與鬼通」的代價，顯然不祥。

「怎麼了？怎麼不吃？」

妻子一句話把我拉回現實。

我搖搖頭，剛想推脫身體不適，卻看到妻子夾了塊肉放到我碗里，帶著期盼的目光望著我。

眼睛亮亮的，像是回到了我們戀愛的時候。

再一晃神，碗里的香灰不見了。

也許是我看錯了？

我嘆了口氣，強忍著心中的別扭感吃完了這頓飯。

我是不是最近太忙了，才會胡思亂想？

小兒子去世之后，她并不像我那麼明顯的傷心，更多的反而……像是害怕？

我沒來由地感到煩躁，于是我走向客廳的一角，那里放置著我的佛龕。

我有個習慣，心緒不寧的時候會和在佛像前靜坐。

因為這樣，心底就會有個聲音告訴我答案，回應我的期待。

我點燃熏香，跪在神像面前，誠心禱告。

「神仙啊，麻煩您讓我們家瑛瑛恢復正常吧。」

「為此，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。」

02

晚飯后，我照例去輔導女兒萊萊的作業。

女兒好奇似的歪了歪頭，笑著問：「媽媽今天不唱歌了嗎？」

唱歌？妻子根本不會唱歌。

她總說自己五音不全，后來又在月子里胡亂喝藥壞了嗓子，所以從來沒唱過歌。

那時太窮了，不然也不會讓她吃這麼多苦。

萊萊怎麼會聽過她唱歌？

我蹲下去揉了揉萊萊的頭，哄她進房間去寫作業了。

萊萊進了房間，妻子卻一動不動。

她神色茫然，雙目盯著遠方，抬起手在唇上做了一個「噓」的動作。

「老婆，你真的不用去看醫生嗎？」

她沒說話，仍舊盯著一處發呆，少頃，僵硬地轉動脖子，我這才發現她臉蒼白得不像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