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言
我們總會在茶余飯后,聽朋友們說起那些半真半假的故事。比如有朋友常年受「鬼壓床」所擾,有時他半夢半醒睜開眼,會看到床邊站著個朦朧的虛影。比如有老人去世后,子孫也很快離世。有說法是老人對世間仍有留戀,「帶走了他最喜歡的孩子」。比如經常聽有人講,哪里的小河,曾經淹死過小孩。說話者每次都語氣篤定,不容置疑,「這件事是我當年親身經歷的」。
我不信。
這些鬼話,我一概不信。
「可我當時真的看到了,」老許伸出夾著煙的手指,朝遠方的河流比劃出一條軌跡,「把孩子拖進水里的,是個披頭散發的女人。」
快四十歲的老許站在橋上,跟我講他難忘的兒時經歷。
那女人低垂著頭,不知從哪爬過來,死死拽住孩子的胳膊,不顧他的哭喊掙扎,迅速將他拖進深水里。
幾天后,河中央才浮起孩子的尸身。
老許說,在他們老家,那女人被稱為「壓頭倀」。
人生前因為恐懼、憂煩、悔恨,會在心中積郁出深深的怨念,死后,他們的怨念卻無法得到安息。
那些深重的怨念逐漸匯聚、扭曲,化為實體,化為壓頭倀。
壓頭倀被沉重的仇怨壓住頭顱,無論如何,都抬不起頭。
傳說死于虎口之人,靈魂會成為倀鬼。倀鬼本不是作惡之人,卻偏偏在死后為虎作倀,變成邪惡扭曲的靈魂。
「女人重病在家時,她的孩子在河邊玩耍淹死了,沒過多久,她也病死了,」老許說,「她肯定死不瞑目吧,所以死后還在河邊徘徊,非要找機會,再拉一個孩子下水……」
「別聊這個了,等商店開門了,就趕快去干活。」
我沒讓老許繼續說下去。
要知道,我背了兩個包,坐在大巴車上顛簸幾個小時,可不是來聽老許聊兒時死去的玩伴的,而是來賺錢的。
我需要錢。
一個月前,我還在小貸公司工作,突然聽說老板違法被抓。
我們這些小魚小蝦逃過一劫,只不過,飯碗沒了。
于是我只能跟著前同事老許,沒頭蒼蠅一樣,找了個去縣城市場推銷勾兌「醬香白酒」的活。
這工作性質半哄半騙,忽悠商店老板買酒交錢就成。售后怎麼坑,不歸我倆管。
出門推銷,人生地不熟,怕白忙活。老許跟我合計著,要不然先來他縣城老家,起碼人家不會懷疑說話的口音。
我倆坐了半天車,終于在傍晚趕到,住進了一間小破賓館。
那時我滿懷熱忱,準備第二天到每家商店激情演講,大展宏圖。
但偏偏,當晚,就遭遇了老許提到的「壓頭倀」。
夜深,我睡得正沉,突然感到有涼風在吹,身體被激得一顫。
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,只見房間正中央,趴著一團白色的影子。把我吹醒的涼氣,正是從白影的方向飄來的。
太靜太靜了,要不是方才的寒意,我根本覺察不到「它」的存在。
因為仔細看時,那團白色的影子,根本就是個「人」。
一個身穿白衣的女人,正趴在地上,頭顱深深垂下,長發的發梢垂落地面,好像在輕輕嗅著我扔在地上的書包,在尋找什麼。
可包里,明明只有我拿來做樣品的幾瓶酒。
我腦子發蒙,視野還沒適應黑暗,一張開眼看到這團白影,嚇得快要丟了魂。
幸好賓館的床都比較高,對方還沒注意到我醒了。
老許的鼾聲從旁邊的床傳來,但那白影像是沒聽到,依然僵硬地趴在漆黑的房間中央。
我不敢大聲喘氣,只想摸出枕邊的手機照一照,確認到底是不是夢。
可突然間,那白影身子一扭,掉轉過頭,迅速朝我爬了過來。
我還沒反應過來,就見她伸出右手,抓住了我的手腕!
我只能瞪大眼睛,顫抖著下巴,硬生生把一個「操」給咽進肚子里。
女人的頭低垂著,角度詭異,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摁著腦袋。
萬一她突然抬頭,我肯定會與她四目相對。
宛如時間停滯,我們倆僵持著,都沒再有任何行動。
她好瘦,枯瘦,右手沒有小指,像是斷了,其他的指甲全部開裂,好像積年累月用手指在刮擦墻壁。
我自詡膽大,但這一刻,我好怕她抬起頭。
別抬頭。我想。千萬不要讓我看到那長發之下的……
不安與恐懼感,幾乎抽干房間的全部空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