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她又開始坐在桌子前,開始磨墨寫字。
我湊過去一看,娘子寫在紙上的,是我當初送給她的那首,被她燒成灰的情詩。
沒想到娘子還能默寫出來,我紅著臉說:「水平不高,讓娘子見笑了。」
娘子沒有笑,她用簪花小楷把我那首水平很低的詩仔細寫好,又把紙展開,對著陽光,怔怔地看著。
看了很久,她把紙放在床頭柜上,面無表情地打開妝奩盒,又開始打扮自己了,我知道,她晚上還是要為了那個畜生去醉春樓。
我坐在床上等她,過不久,我可能就要被鬼差捉走了。白天我不能出門,晚上,我想留在這好好把王宅再看一遍。
我說:「娘子,早去早回。」
娘子出門了。
我也起身,慢慢踱出門。
夜色已經降臨,月光灑在王宅小院里,顯得格外安靜。
我爹在前幾年就過世了,很長一段時間里,王宅只有我,一只老貓,還有幾個老仆。
后來娘子嫁進來,又有了娘子。
現在,院子里,只剩了我一個孤鬼。
我一邊走,一邊看,我王宅里的東西都沒了,全都空了,生前我因為生意上的糾紛,被人告發抓進牢里,這些東西肯定是在那個時候被那些衙役搶走了。
我走著走著不小心踢到一堆土,我蹲下來看,是一個小小的土丘,土丘前面豎著一塊牌子,寫著「愛貓來福之墓」。
我摸著牌子說:「來福,你也走了,來世記得好好投胎,要做個人,不要再做貓了。」
來福是我的那只老貓,雖然是貓,卻叫了一個狗的名字,娘子剛嫁進來的時候還很嫌棄,問我為什麼給它起個這麼俗氣的名字。
我當時嘿嘿笑著說:「嘿嘿,寓意好,寓意好。」
來福的墳上,橫著一只秋千,是我給娘子扎的,她嫁進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喜歡笑,后來我給她扎了這個秋千,她蕩在秋千上笑,下了秋千又板著個臉。
我走過秋千,又往前走。
王宅看上去已經破舊不堪,我記得我離開它之前,它還是光鮮亮麗,是整個淮揚城里最顯著的家宅,細算算,我入獄三個月,再加上死了快一周。也不過才過去這麼些時間而已。
我來到廚房,走到炕前,蹲下身子仔細去看,炕前磚地上,有一塊磚,上面刻著淺淺的樹枝。
這是我王家祖輩用來藏家私的地方,看這個樣子是還沒有被人發現。
我長舒了一口氣,站起身來。
這個廚房我很少來,從出生算起,一直到我死了,只來過兩次,一次是給娘燉粥,娘當時病的很重了,我把粥端到娘面前,粥燒糊了,聞著就難聞,娘還是靠在枕頭上一口一口喝完了。
第二次,是過來偷看娘子下廚。
娘子很少做飯,那一次卻笨手笨腳的,也是做了一鍋粥,我看了半天,回房繼續躺著。沒過多久娘子就進來了,手上拿著一碗湯,扶我起來讓我喝。
我嘶啞著聲音問她:「你不是燉了一鍋粥嗎?」
娘子一下子紅了臉,說:「粥不好喝,你還是喝劉媽燉的湯吧。」
我說:「可是,我更想喝粥。」
娘子生氣地看著我,看了我半天,扁著嘴回廚房換了一碗粥過來。
娘子燉的粥是真難喝啊,比我做的還要難喝,我勉強坐起來,一口一口全喝完了,娘子坐在旁邊問我:「好喝嗎?」
我老實地說:「不好喝,但是我喜歡。」
娘子坐在我床邊紅著臉笑。
她在笑,笑得好看極了。
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,好像是我被抓進牢里的前一個星期,那個時候我也生了場大病,躺在床上昏睡了好幾天,娘子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我,我醒了之后,她就給我燉了這碗粥。
我還以為,她回心轉意了,被抓走的時候,我還回頭跟她說:「不怕,不擔心,我沒事啊,你好好吃飯,不要為我難過。」
娘子靠在門框上看我,眼睛紅紅的。
風把她的衣衫吹皺在半空中,漫漫洋洋灑開,像極了一株桃花。
10
我看完了王宅的角角落落,又回到房間。
我們鬼不能移動陽間的東西,但是給我們上供的香是可以移動的。
我把香灰聚在一起,在地上排成幾個字:廚房炕底有黃金。
想了想不妥,萬一今天那個畜生跟著娘子一起回來了怎麼辦,我又把香灰抹了。等娘子一個人回家了,陪著她睡著了,我再排灰。
有了這些錢,那個畜生對娘子不好,娘子也能自有退路可走了。
我坐在床沿上專心致志的等著娘子,月亮已經慢慢爬上來了。
我等啊等啊,等了很久,都沒有見到娘子,我有些坐不住了,
娘子?你去哪了?
時間一點點流逝,我的心越來越慌。
夜半闌珊,月上中天,我起身去醉春樓。
醉春樓今日的氣氛也不大對勁,大晚上的,卻不奏樂,一片死氣沉沉。
我喊:「娘子?娘子?」喊了兩聲我就閉嘴了,我叫了娘子也聽不見。
我一個一個房間轉著找,娘子到處都找不到,我的心蹦的像打鼓一樣,我慌忙又跑到那個秀才家里去,那個秀才的家已經不像之前那麼窮困潦倒,原地起了一座恢弘的府第,門口牌子上龍飛鳳舞地刻著兩個大字:蘇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