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望遂道:“上次你跟我說的那個昧月,還記得嗎?”
“記得啊,怎麼了?”
“你見過她嗎?”
“見過啊。”左光殊點點頭。
“她長什麼樣子?”姜望問。
左光殊表情古怪:“人都死了,還看啊?”
人都死了……
人都死了。
“……帶我去看看。”姜望抬頭看了看天色,輕抿了一下唇,緩聲道:“不打擾你的公務吧?”
左光殊瞬間沒了玩笑的心思,搖了搖頭。
“那……帶路?”姜望看著他,笑了一下:“走啊,這麼看著我做什麼?”
左光殊把軍報和毛筆隨手收起,老老實實地前面帶路。
此次楚軍討伐南斗殿,超凡修士的尸體,都專門堆放。南斗殿眾多修士的名冊,是要一個個對上的,無論是殺是囚,一個都不能少。
就連楚軍的尸體,也沒有當場運走,而是要一一驗證過身份,再送回楚境。以防魚目混珠,借尸還魂。
所有的尸體都運到了七殺星,這里安靜、冷清,驚擾不到誰。
跟著左光殊飛落此地,姜望最大的感受是孤寂。
奇峰兀立,怪石嶙峋。山海寂寞,荒灘萬里。
這就是易勝鋒奪得登仙美夢后,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。
偌大一顆星球,只生活著他和陸霜河兩個人,連個仆役都沒有。
只在山頂建有一座殿堂。
七殺殿本身,亦是冷冰冰的,沒有半點人氣。完全看不到有人在這里生活過的痕跡。
或許有那麼一點例外——殿前巨大的廊柱上,有一些斑駁的劃痕。明顯是孩童的涂鴉之作,沒什麼力氣,刻痕也不深。亂七八糟的線條,沒有具體的意義。
從歲痕來判斷,應該是易勝鋒小時候的“作品”。
想象一下吧,一個年幼的稚子,獨自坐在寂冷的大殿中。
沒人跟他說話,沒人陪他玩耍。他的人生只有劍,只有他自己“爭”來的仙途。
他或許擁有天生的冷酷,可畢竟還小,定然也會有恐懼、寂寞、無聊的時候。
他會怎麼打發呢。
會不會想起在鳳溪邊上的童年?
在廊柱的最底下,有一大片削掉的空白。
大概年幼的易勝鋒,曾經在這里刻寫過一點什麼,但是后來全都被刮掉了——寫著什麼呢?
姜望掠過眸光,不去猜想。
逝者已矣。恩仇都成昨。
當他想到“逝者已矣”這個詞語,他又不自覺地按住了劍柄。
當左光殊在前面輕聲說“到了”。
他才驚覺過來,改按為撫,仿佛安撫自己那顆堅定如一的道心。
駐守七殺星的楚軍士卒并不多,大概受這顆星球氣氛的影響,也都很緘默。
左光殊有足夠的權限,倒不必多說什麼,推開眼前這扇門——南斗殿之外的超凡修士的尸體,便在此間。
有一些因為各種理由出現在南斗秘境的修士,都因為同樣的理由躺在這里。當然,多是三分香氣樓的修士。
無論生前是怎樣的人,如何芳華,凋落之后都是一樣的寂寞。
“還要看嗎?”左光殊問。
“啊?”姜望下意識地理了一下衣襟。才道:“自然。要的。我們進去看看。我有一點好奇,對。”
左光殊抬起手,幫他調整了一下發冠。輕聲道:“哥,對不起,我事先不知道你們認識——”
“沒有,沒有!”姜望輕撫左光殊的后背,安慰他:“你做你該做的事情,沒有什麼對不起的,你是大楚小公爺,你要對得起楚國。我——不認識。我應該是不認識的。就是突然有些好奇,心香第一,你不好奇嗎?”
左光殊遂不言語,推門入殿。
殿中用屏風簡單地隔開了幾個區域,他們來到右邊靠墻的區域里。
此處陳列尸體十七具,尸體下簡單地墊著一張草席,尸體上蓋著一層白布。這些死者,都是三分香氣樓的人。
所有的信息,姜望本可以一目盡得,但不知為什麼,他不愿意看得太清楚。所以是一具具地數。
十七名三分香氣樓的修士,因為與南斗殿的合作,死在了南斗秘境里。
左光殊帶路,徑直走到了最前面。
這具尸體在最前面單獨擺放,意味著她的地位最高,最有價值,也最能計功。
“就是這一具了。”左光殊說。
他伸手準備去掀布,但這只手被姜望捉住。
“我來吧。”姜望說。
“……好。”左光殊默默地站到一邊。想了想,又往外走,留一個獨處的空間。
“還是你來吧。”姜望又說。
左光殊于是又走了回來。
“哥,這個人很重要嗎?”左光殊道:“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?如果早知道,我可以想辦法——”
“讓我看看。”姜望道。
左光殊不說話了,慢慢地蹲了下來,掀開那張白布。
有那麼一個瞬間,姜望很想閉上眼睛,但他卻定定地看著——
他看到了一張足夠漂亮,但絕對陌生的臉。
“她就是昧月嗎?”姜望問。
“是啊。她就是昧月,我和舜華姐姐一起,在早些時候見過。”左光殊心中有些奇怪,他發現昧月這個女人,活著和死去雖是同一張臉,但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。
或許是那雙眼睛的緣故?
當那雙眼睛睜開的時候,秋波流轉,映紅含煙,平添十二分的風情。如今雙眸緊閉,生機盡去,仍然算得美人,卻很難配得上心香第一了。
大楚小公爺乖巧地半蹲在地上,小心翼翼地看著姜望:“你沒見過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