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淮道:“八百七十三萬四千六百五十二人。”
同樣是剛剛進入南斗秘境,同樣是飛行了極短的一段時間。姜望已然觀測到司命星辰上的許多角落,觀察到這個世界的真相,把握如禍氣一類的信息,看到悲歡離合,更以仙念星河析出很多有價值的情報。而宋淮的觀察,卻已經具體到這顆星球上的每一個人……
這就是洞真和衍道的差距。
這更是姜望和宋淮的差距。
若給姜望時間,他也能洞察此世之真,但不能一蹴而就,更不可一目即得。
“這只是其中一顆星球。整個南斗秘境,六顆主星,除了七殺星外,都繁衍了數以百萬計的百姓。”伍照昌語氣冷峻:“長生君藏名于其中,見命不見身。這些人里只要活一個,他就能活。”
果是讓人沒能料想的辦法!
實在太異想天開,實在太殘酷,可也實在……有效。
對,這個辦法確實是死境求活、絕境求壽的辦法。
長生君藏的不是身,而是名,抓是抓不出來的,相當于是以南斗秘境六大星球數千萬星辰百姓為人質。
楚國難道能夠將這些人盡數屠盡?
換而言之,伍照昌于此設宴,是希望赴宴者見證什麼呢?略一想象,難逃酷烈!
姜望有些坐不住:“南斗殿已經覆滅,戰爭已經結束。安國公是天下名將,更是國之柱石,天下表率。一言一行,牽動千萬之心——萬請三思!”
伍照昌淡淡地看他一眼:“我發現姜閣員總是把本公想得很殘酷。是覺得我的孫子死了,所以我會暴戾行事嗎?”
安國公府的繼承人伍陵,于隕仙林不幸。
但凡稍稍關注楚國的,無有不知。人們也盡量避免在伍照昌面前提及。
姜望本來有很多的話要勸,但伍照昌如此平靜地說出‘我的孫子死了’,他便說不出話來。
伍照昌道:“在尸山血海中設宴,是兵家的風景,所以今天我們坐在這里。但我雖然死了孫子,卻不至于失去人性。你說得對,戰爭已經結束了,我面前沒有敵人。”
他從宴前起身:“長生君必須死,但本公不會把南斗秘境所有人都殺掉。自今日起,封鎖南斗秘境,禁絕內外。凡人壽限一百二十九歲零六月,一代人之后,還活著的盡數殺死便是。”
宋淮撫掌而嘆:“能容長生君再活一世,大善!”
伍照昌已經往殿外走:“南斗長生君苦心孤詣,以‘名’為道,以‘長生’為名,奪名一世,藏名于千萬人中。便容他再活凡人一世,又有何妨?”
等這一代星辰凡人老去凋零,長生君要麼重新奪名隱遁,要麼就只能受死。但在楚國的密切關注下,再次大規模奪名藏名,不可能不暴露行藏,其實還是個死。
楚國要讓東天師和太虛閣員看到的,正是這樣的決定。
這是“楚”的器量。
……
……
左光殊和屈舜華忙著鎮撫南斗諸星,自有軍務。
姜望這個“閑人”也不去打擾,獨自離開了南斗秘境。
萬年大宗,一朝而覆。山河百代,竟為誰贖?
姜望本以為自己不會有太多波瀾,但踏出南斗秘境的那一刻,仍不免輕輕一嘆。
遂化青虹,獨自西去。
山丘綿延,西來驟然平緩,又猛然下沉。
“下沉”的這塊巨大曠地,便是曾經沃土萬里、如今寸草不生的河谷平原。
這片平原曾經哺育了數以百計的國家,如今連禿鷲也不往這邊飛。
齊夏戰于江陰,景牧殺于盛土,都不曾對現世環境有如此巨大的影響。并非是他們沒有這樣的力量,而是戰爭的烈度始終被把控著——要麼就是一方有壓倒性的優勢,要麼就是雙方保持著一定的默契。
夏國也試圖引禍水倒灌人間,齊人若是沒能成功阻止,江陰平原只會比今天的河谷平原更慘烈。
而秦楚的河谷之戰,是一場失控的戰爭。所以河谷平原被打成了下陷的廢土。
秦國許妄和楚國項龍驤,是勢均力敵的對手,在各方面都難分高下——當然,如今以生死定論,是不必再有爭議了。
姜望自南域而來,掠過河谷,不免低頭看了兩眼——在某種意義上來說,這亦是改變了他一生的戰爭。
兩個龐然大物的碰撞,由此蔓延開千萬里的漣漪,無數人的生活為之改變。莊國還真觀里一個垂死的少年,也未嘗不是余聲。
“姜真人!”
在荒涼的河谷平原上,行走著一個婀娜多姿的女人。
她有著完美的五官,完美的妝容,讓任何人都挑不出錯的儀態。
她在無盡荒涼的世界里抬頭,看著匆匆掠過此間的姜望。
說天香,便見天香。
姜望沒有想到,會在這里遇到夜闌兒。但念及法羅之死,心香之歿,似也應當。
略想了想,他便大大方方地落下身形:“夜姑娘怎會在此?”
“我為什麼不能在此呢?”夜闌兒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。
她的氣息淵深玄妙,儼然是一位得真的修士。
算起來,當初參加黃河之會無限制場的修士,的確都是彼時最優秀的天驕,如今皆證其真。
姜望道:“楚國和三分香氣樓……不久前楚軍才來這里祭奠,你難道不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