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象乾也就是憑著自己樸素的道德準則和厚實的面皮行走人間,真誠莽撞,之乎者也,實在不能說有什麼高深智慧。
姜望辭國之時,她就料知這是姜望為拔劍莊高羨做準備。許象乾還說些什麼我兄弟生***自由之類的話……今日姜望一動,她便有感。雖不知姜望底氣何來……
之所以扯住許象乾,蓋因此事之艱,非許象乾能夠扛得住。事情若敗,則許象乾和姜望同葬趕馬山。事情若成,龍門書院和青崖書院加起來,也保不住這個高額頭。
無論如何,她不愿許象乾踏上絕路,所以與姜望默契了一回。
但這種「默契」,尤其是讓人遺憾的。
此時她不由得嘆道:「此景此情再難有,惜乎姜望無福消受。」
「無妨。」許象乾在旁邊大手一揮,極有氣勢:「我當為詩以記,回頭與他賞析,令他身臨其境!」
照無顏沉默。
葉青雨端坐席前,姿儀如畫,輕聲道:「師太愿意應和,那是再好不過。只是梵舞恐難合轍,我要彈奏的這一曲……并不清凈。」
玉真瞧著她,只覺這女子確然是安寧美好,心中竟生不出什麼惡念來,世上怎會有這樣纖塵不染的人呢?
她從未走過泥濘地,生下來就在云端。
羅襪不染塵埃,此心不系萬事。
真干凈呀!
洗月庵的女尼紅唇輕啟,曼聲回道:「洗月庵此入紅塵,也不是奔著清凈來的。」
葉青雨也瞧著她,在隔于彼世的清寂之中,瞧見了一種燦爛的生命力。她想她是活得很認真的,她想她也獨自盛開了很久。
她微抿著唇,忍不住問道:「修禪不為清凈
,那是為什麼呢?」
玉真合掌:「好叫施主知曉——佛愛世人,當然要救眾生,也要救自己。」
葉青雨也合掌回了一禮,只道了一聲:「請。」
她分開她凝玉般的手掌,拿出姜望送她的琴。
自有龍宮侍者為她撤下食桉,移來琴桌,讓她置琴于膝前。
此琴是大夏名匠所作。
是在烈火中搶救出來的一截梧桐木,因之制琴,琴尾留焦,故名「焦尾」。
姜望和重玄勝引軍伐夏,后者搜掠了不少好東西。他只挑揀了幾樣,作為禮物送予安安青雨。
他其實并不知道葉青雨會不會彈琴,他只是覺得這琴很美,連焦紋都婉約,與青雨很相配,哪怕掛在墻上當個裝飾也是好的,故而送了。
但沒想到葉青雨從此開始學琴。
放好焦尾,調好弦后。葉青雨又取出一顆天青里夾著絲云白的美麗圓珠,放置在琴桌一角——
這是姜望送予她的第一件禮物,其自隱星世界所得的天生法器定風珠。
她視為至珍,時時把玩。此時拿出來,是以此定風,不使擾琴音。
做完這些之后,她又以法術凈了手,而后才懸指于弦上,靜等玉真。
玉真女尼起身離席,像是從青燈古畫之中,走到了熙攘紅塵里,一步一步,走到空曠的大殿中間。
美眸相對——
是清溪游過幽竹林。
是紅妝玉容人世間。
葉青雨纖指一轉——
冬冬冬冬!
起弦便急,一剎由極靜化極動,急似驟雨打琉璃。
那聲也切,意也重。
十指急速交錯,一聲重過一聲。
恰是一曲——
《兵武破陣樂》!
大位之上,長河龍君的表情不能被瞧見。
昔年烈山氏在大戰前夕所作的這一曲,不知是否會讓她動容?
便在這激烈的琴音里,玉真動了。
好似風吹竹海,萬里波瀾。
她著灰色僧衣,穿尋常布鞋,身上素凈到了極點。但只是蓮步一動,踏出無邊魅惑,曳出紅塵絲縷,搖動著萬種風情!
極媚,極妖,極美。
卻是在這龍宮之中,應了一曲天魔舞。
人們這時候才恍忽想起來,在漫長的時光里,洗月庵總是走在鎮魔的前線的。
洗月庵有一位恐怖的大菩薩,據說已經半只腳觸及超脫。其所鎮殺之天魔,難計其數。在那隱秘的竹林之中,有多少對天魔的研究,都不讓人意外。
以菩提之念,馭天魔之舞,和那落珠碎瓊的《兵武破陣樂》,竟然完美相合,使人癡癡如醉。
真是龍宮勝景!
……
……
滴~嗒!
一滴真血墜落長空,灼得空間都有干枯焦痕。
韓煦的平天冠已經被打落,黑底黃綏的冕服,僅剩幾塊遮羞的破布。
天子萬金之軀,難稱威儀。
此時的他鬢發散亂,臉色煞白,氣息更是顯見的衰弱。
手上無寸鐵,腳步略虛浮。
幾尊神臨層次的傀儡,早被拆了干凈。墨家特制的機關連陣,一套耗資巨萬,也未能阻隔莊高羨多久。
他必須要承認,同為真人,他暫時還不是莊高羨的對手。
那畢竟是在先帝韓殷絕不給予喘息機會的強勢壓制下……仍然火中取栗,成就洞真的人。
這個對手畢竟才成洞真不久,就在正面對決中擋住了先帝韓殷
,才使得他回收國勢、炮制戰甲的手段能夠奏效。
在他弒父奪權的計劃里,莊高羨才是絕對的主力。
他之前相信莊高羨的實力,現在當然也不會小覷。
正因為從未小覷,他才天子涉險,如此搏命!
他也……畢竟逃脫了!
前方不遠,就是雍土,安全已是無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