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涼而后明,微甘有余香。
果然世間美味。
這個世界有那麼多的問題,也同樣有那麼多的美好。
他把快子放下了。玉箸輕敲餐盤,有細微而寂寞的響。
葉青雨投來疑問的眼神。
姜望溫聲笑道:「還是打包吧。我臨時想起來,有件事要去處理。」
葉青雨呆了一下,清溪般的眼眸,照著那微抿的唇。最后只是將手里的玉箸輕輕放下:「那我等你。」
長河龍君敖舒意的聲音,恰于此時在高處響起:「今日天驕相會,朕不勝歡欣。憶昔人皇當年,篳路藍縷,真是時光有幸!」
「姜望。」她的目光垂下來:「四年前黃河之會,你天下奪魁,正好朕在臺下見證。今日在龍宮復見,朕好似見著了后輩晚生,甚為親近……不知是否愿意在這宴前,為大家舞劍一曲,以饗此興?」
姜望在席上禮道:「長河萬
里水波平,皆有賴于龍君陛下,姜望當然是陛下的后輩晚生。只是……姜某所學乃殺人劍,舞起來確實不怎麼好看,恐怕只能敗興,不能助興。」
堂堂長河龍君,也沒有非要與哪個年輕人為難的意思,見姜望不同意,也便擺擺手:「那便——」
但姜望又接道:「不過為今日之盛宴,姜望的確準備了一份禮物……待我取來,敬贈龍君!」
御前的福允欽笑了笑:「還有什麼禮物,是你有,而龍宮沒有的麼?」
姜望并不像那種會急于證明自己的年輕人,只平靜應道:「送到便知。」
敖舒意一抬手,示意福允欽先別說話,饒有興致地看著姜望:「此禮不曾隨身?」
姜望道:「來得匆忙,未曾準備妥當。」
他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:「還在路上。
應該快到了。」
龍君微微一笑:「那你快去快回。宴上若無你,失色良多!」
「我會盡快的。」姜望溫聲笑道:「因為我也等了很久。」
遂按劍起身。
「等會兒!」許象乾忽然從竊竊私語中回過神來,叫喚道:「什麼禮物啊,我陪你去取。」
他主要是滿心好奇,想要找一個單獨相處的時候,問一下姜望跟今天出現的這些女人的關系。
想他神秀才子,英俊瀟灑,文武雙全,詩才絕世,都只得一個照師姐,還得隨時接受考核。姜某人這個進青樓也只懂打坐的悶葫蘆傻愣子……憑什麼?
究竟是哪里不對!
姜望澹然一笑:「你還是陪照師姐吧,我去去就回。」
許象乾還待說話,卻被照無顏輕輕拽了一下袖子,曼聲道:「如果……我也想你陪我呢?」
話音未落盡,許象乾已經坐了下去。
照師姐可從來沒有對他這樣過啊,此刻他的骨頭都酥了:「嘶,我怎麼突然腿腳有點不舒服?師姐你是懂醫術的,快幫我看看……」
已是全然不記得還有姜望這個人了!
姜望笑著搖了搖頭,在或明或暗的許多目光里,青衫一襲,獨自走出了龍宮。
把所有的喧囂、璀璨、風光,都留在身后。
只給一個獨行的背影,任人遙望。
……
……
「天穹高來,九萬九喲~」
「白云扯下~走綿羊喲~」
「哥哥你的駿馬,往哪里放~」
「怎麼跑到了~跑到了~跑到妹兒家的心尖上~」
牧歌悠悠,飄蕩在遠方。
一只純白的牦牛,拉著一輛無遮無掩的車。
車上坐著一個長袍裹身的人,戴著巨大的斗篷,當然也無法被看清真容。他手上拿著一卷經書,乃蒼圖神文所著,名為《神恩經》。
他當然便是半道被打回來的蒼瞑。
作為現世神使,他長期以來代表蒼圖神的意志,行走于人間,被牧民們頂禮膜拜。
每受一份信仰,就得一分雜念。
他傾聽祝禱,而無視怨恨。
在過去幾十年的修行里,他從來都是閉著眼睛。
不如此,無法直視人心之惡。
但這一次,他睜開了眼睛……也未能直視李一的劍。
他這一次證就洞真,南下參與龍宮宴,為的可不是以初入洞真的實力,去做李一的墊腳石。他是帶著振奮牧國聲勢的任務,是去彰顯萬教合流的偉大成果。他是帶著幾十年未睜開的眼睛,去釋放他與生俱來的恐怖!
但還是戰敗了。
一人,一劍,一橫。
純
粹到能夠斬斷一切。
也斬斷了他赴宴的雄心。
南下,南下。
南下是草原人多少年的美夢,但在歷史的長河里,每每都有這一橫。如天塹,似銀河……牧馬過不得。
南下,南下。
南下的宏圖從來沒有真正成功過,從來都只實現在歌謠中。
此刻他坐在牛車上,吹拂著曠野的風,以指腹摩挲經文,靜靜讀他的經。天地孤曠,時光漫長。
而在那蒼茫無邊的碧色里,漸漸走來了一個人。
戴著一張厚重的青銅鬼面,壓低了他的斗篷。
不露真顏者,就這樣相逢了另一個遮掩真容的人。
蒼瞑認得這個人。
在厄耳德彌里屢屢創造記錄,又贏得了云云公主芳心,更有「天下第一美男子」之名的趙汝成。
他如何感知不到?
很多人都覺得趙汝成才是觀河臺上最漂亮的那一個,夜兒稱名「艷魁」,是因為艷魁只在女子間評選。
夜兒固然是完美無瑕,但趙汝成的容顏,超脫了性別的意義,幾同于美神的外征。
在吹過曠野的風聲里,是蒼瞑先開的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