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玄勝團著大袖,理所當然道:「今晚我們要抵足而眠,我好就近照顧他。」
趙汝成大怒往回擠:「這是我的三哥,憑什麼跟你抵足而眠!」左光殊也急得叫喊:「他是我義兄,要抵一起抵!」
還是白玉瑕出來打圓場:「我家侯爺只有一雙腳,如何抵得這許多人?諸位不妨先回去,待我家侯爺休息好了,再一一上門!」
啪!
大齊武安侯摔碎了床頭茶盞:「白玉瑕你他娘的說什麼呢!上什麼門!拿本侯當什麼!」
眾人哄笑著散去,喧囂的房間很快就歸于安靜。
白玉瑕送走了眾人,走進來,默默地將那碎盞掃凈,嘴里道:「凌霄閣的葉姑娘,每七天都會來一趟武安城。您回來前一天她剛好走,沒有趕上。」
武安侯不說話,他也就繼續碎嘴:「我看葉姑娘她對您,著實很上心,連帶著對兄弟們也很照顧。咱們衛隊上下,人手送了一件內甲,一只傀儡,三張保命符篆....」
他見姜望仿佛睡著了,不由得提高音量:「侯爺?」姜望雙眸微闔,輕聲道:「知道了。」
白玉瑕也推門出去了。
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燭火嗶剝。
姜望這時候才忽然想到了什麼,在儲物匣中一陣摸索,取出一張用云線系著的淡青色的卷紙。
輕觸云線,卷紙攤開在眼前。
其上娟秀的字跡,一行行地出現,又一行行地消失。
曾經遙不能及如今仿佛再不能顯現了一般,惶急地簇擁在一起——
在否?
安否?
寒乎?
欲食乎?
妖界風景如何?
你到了何處?
君勿念。
我會照顧好安安。
君勿念。
一切如故。
君勿念。
故人安好。
君勿念,我亦無念想。
向閣下請教道術。
劍術小惑,閑暇求解。
君勿念。勿念....
這是曾經黃河之會上,葉青雨所贈的同字箋。
這是五個月又十七天,密密匝匝的、不曾停歇的思念。
===第一百二十七 世無其二===
「一個神臨境的人族修士,獨自從妖族腹地逃回來,還帶著人族至寶、妖族的巨大隱秘.....此事自古未有!
這件事情具備石破天驚的偉大意義。
甚至可以稱為英雄史詩,應該被人族永遠銘記!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?」
鏡子中有個聲音問道:「莊高羨?」
大莊皇帝一身冕服,背鏡而坐,姿態端儀,從容問道:「意味著什麼?」
鏡中的聲音道:「意味著你再也不能以任何明里暗里的手段傷害他,意味著你永遠無法動搖他的榮譽,意味著你做的事情最好永遠不要被發現,意味著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成長起來,等他有一天來拔劍殺了你!」
「你笑什麼?」鏡中的聲音追問:「你不相信他能殺得了你?」
莊高羨輕輕撣了撣袍角:「不,恰恰相反,孤越來越能看到他的能力,在這種境遇下都能活下來,還完成如此偉業。他真是不可限量!洞真對他來說只是時間問題,衍道也未必沒有機會。」
「那你笑什麼?」
莊高羨從容不迫地道:「你說得對,他應該成為一個英雄。但你說得也不對,他成為一個英雄,并不意味著孤要等死。而只意味著....孤需要更加賢明,更加神武,更加愛民如子,更使國泰民安。」
「他是英雄,孤是明君。他在光里,孤也在光里。他愈是光芒萬丈,愈是擁有一切,他就愈是在這俗世之中,混同洪流之中,成為體制的一份子.....愈不能對孤拔劍!」
「孤什麼也沒有做,事無不可對人言,怕什麼被發現?真相是什麼?真相就是孤所說的那一切。」
「無憑無據他要弒君,景國難道能容許?齊國第一個不能容他!」
「孤不是他可以任意拔劍的對象,不是他一言可以蔑污的存在。不是什麼邪教頭子、左道妖人。」
「孤是一國之君,道屬國之主,玉京山的政權代表。以及!你們的....朋友。」
鏡中的聲音沉默片刻,終是道:「你說得對,我們的朋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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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如刀。姜望立在風中。云城已經不遠。
誰也不曾想到,名動人妖兩界的大齊武安侯,在蘇醒過來的第一件事,不是回齊廷述職,也不是迎接萬人歡呼,享受英雄禮遇。
而是暗藏了行蹤,只身一人,悄悄往云國來。但又在云城之外駐足良久。
最后什麼也沒有做,什麼話也沒有說,單人獨劍,自歸齊國。
不說徒弟褚幺如何嚎啕大哭,不說臨淄城如何舉城沸騰,也不提天子怎樣急旨召見。
姜望回到臨淄的第一件事,是拉著重玄勝,坐到靜室中。他所說的第一句話是——
「我要殺莊高羨!」
重玄勝好像并不意外,只是拎起茶壺,慢慢地倒茶。
在寧定的流水聲里,他慢慢說道:「霜風谷的事情,你覺得是莊高羨做的?」
姜望道:「除他之外,我想不到別人。」「你有證據嗎?「重玄勝問。
姜望道:「我不需要證據。」
重玄勝將倒滿水的茶盞推到姜望面前,認真地道:「你需要。」姜望沉默了。
沉默一陣后,才道:「我想我永遠不會有證據。」
這些年德盛商行沒少搜集當年楓林城覆滅一事的線索,重玄勝正式襲爵之后,也沒少動用重玄家的情報力量。
但是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有得到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