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更不能忘掉,當他自厲有疚口中得知林有邪自小得了驚懼癥,只能靠吃藥才能強撐著驗尸時,他心中久久無言的震撼,以及自此生出的欽佩。
是的,他非常佩服林有邪。
他在林有邪身上所感受到的,是太驚人的勇氣,太堅韌的執著,太固執的責任感!
她被太多人討厭,但天空之所以不夠明亮,恰是因為林有邪這樣的人太少!
她身上真正具備法家的精神。但卻因為父輩的關系,生下來就被那堵
看不到頭的黑墻所凝視。
四大青牌世家的傳承,絕代名捕的獨女…………她生下來,只是一場悲劇的尾聲。
“尸體是由線索組成的。”
姜望永遠記得這句冰冷的敘述。
記得林有邪把自己也視為線索的決
絕
而林有邪已經死了。就死在這里。
死在距離他所坐之處不足三千丈的地方。
死在他現在一個閃身就能趕到的位
置!
死在了道歷三九二一年五月一日……
那一天在她的幫助下,重玄勝及時找到了十四。
一對新人正團聚,一個她正離開。
那時候他們在臨淄城呼朋引伴,熱熱鬧鬧地準備婚禮。而她只剩一顆念頭,留在無人問津的野人林里,寂寞地散去。
姜望甚至能夠想象得到,那一天他正坐在這根橫枝上修煉。
重玄勝和十四正在林外互訴衷腸。
而就在距離他并不遠的地方,林有邪被殘忍地殺害了,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跡。而他竟然毫不知情!
這是多麼讓人痛楚的畫面。
他將永遠遺憾那一天沒有跟林有邪多說幾句話,遺憾沒有勸林有邪留下來喝重玄勝的喜酒,遺憾沒有送林有邪離開。
那個人是誰?
那個殺死了林有邪的人…………
是誰?!
心湖掀起了狂瀾。
驚濤駭浪怒卷。
姜望極力地利用心雀去感受,那一只心念所化的黑貓,卻已經徹底地消散了
彼時的那種感知……
從念塵里所感受到的林有邪的情緒,并沒有恐懼。
她只是…………想要用自己的心念,把自己眼睛最后看到的畫面,記錄下來。
如她生前所說的那樣,作為一個合格的青牌捕快,她和她的尸體,都是案件的組成部分。
可是她并沒有看清楚那張臉。
或者說,她并沒有來得及利用念塵之術記錄下更多的信息。
最后她所看到的,只有那一只毀滅了她的、蒼白沒有血色的手。
那是誰的手?
姜望在心念之中,久久地凝望著!
“果然有問題!”林間空地里,翻檢著一疊疊情報的重玄勝忽然說道。
他又皺起眉頭:“望哥兒,你怎麼了?”
在那光禿禿的橫枝上,孤獨盤坐著的姜望,睜開了眼睛。
此刻他的眼神是如此平靜,從中看不到半點情緒。
而卻有一種極致壓抑,將如火山噴薄的感覺,潛流其中。
“你怎麼了?”重玄勝站起身來,又問道。
十四也同樣投過來擔心的眼神。
“林有邪死了。”姜望平靜地陳述
道。
“為什麼這麼說?”重玄勝顯然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,他意外的只是姜望是如何認定的。
“林家有一門秘法,叫做念塵。”姜望的聲音在這深夜林間里,也如夜色一般流消:“我也修成了,剛剛在附近捕捉到了她留下來的信息。
對于念塵的大名,重玄勝自然是早有耳聞。
他驚訝于林有邪竟然把這門秘術傳給了姜望,但更驚訝于……
“附近?”
姜望從橫枝上飛身落下,踩著枯枝敗葉往外走。那沙沙的聲響,在靜夜中傳得很遠,有一種危險的預示。
重玄勝隨手將大堆的資料收進儲物厘中,和十四一起緊跟其后。
十四一聲不吭地拾出了自己的重劍。
直線距離不到三千丈,在林中繞行幾段,也未超過四千丈去。2
最后停在了一顆半枯的老樹前。
這棵樹并不比周圍的樹更老,也不比它們更高大或者更朽壞。
在這座少有人跡的老林里,它只是一顆平庸的樹。
但大齊帝國最年輕的軍功侯,卻于此駐足。
“她最后的心念告訴我。她就死在這里。
姜望眼神微渺地看著遠處,好像在注視著誰自這深夜林間走來。
聲音也是有些飄忽的:“時間是在道歷三九二一年五月一日的深夜,天還沒有亮。那個時間她應該已經離開鹿霜郡了才是,但不知道為什麼還在野人林里…………她應該是在向我們這邊逃跑,但是動靜被湮滅了,她也在
這里被追上了。”
姜望伸手貼著身前的這顆樹:“就在這里。我想她的確是發現了什麼……
“是誰殺了她?”重玄勝緩聲問道:“她告訴你答案了嗎?”
“沒有。”姜望搖了搖頭,用一種全無情緒的語調,慢慢描述道:“我只看到一只手,很蒼白,很冷酷的手。
十四沉默地看著他,只覺得這一刻的姜望特別冰冷。
但他的痛苦又那麼分明。
某種內疾的情緒,讓痛苦變得更強烈。3
“我不知道那是誰的手。”他如是
說。
“沒關系。”重玄勝這一刻的聲音很是溫柔:“林有邪已經說出答案了。”
姜望定了一下,轉眸過來:“是誰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