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家興衰,王侯將相,使天下人知古今事,人道洪流,盡涌其中。
根據司馬衡的說法,此后每過一甲子,會再增補一次內容。如今是道歷三九二零年,所以道歷三九零零年后的列國歷史還未成書,不過他的門下弟子也早就開始搜集可信的相關資料。
全千萬言,結成三百零七卷。有的國家史料自成一卷,有的國家只能跟其它國家合訂一卷。
而卷一至卷十,皆為《景略》!
那些一直屹立至如今,或者曾經煊赫一時的霸主國里,景略十卷,旸略六卷,秦略八卷,楚略九卷,牧略六卷,荊略七卷,齊略三卷……
齊天子所誦“是年三月,太子射龍狐。”,正是《史刀鑿海》卷二的內容。
而下一句,便是“太祖以為不詳,逐于青丘。乃立商華。”
這一個部分,講的是景太祖廢立太子的歷史。
姜望接得非常熟練,當然的確是下過苦功的。
“青羊子不要拘禮了。”齊天子隨口道:“坐著說話。”
姜望心想,原來真的要抽查。幸好自己背了……一部分。
轉念又想,大齊天子還是很仁厚的,只考這麼前的篇目……
他松了一口氣,但這口氣畢竟沒有完全松開。
他直起身來,很端謹地道:“歸齊已是休憩,得天子召見更是天幸。臣站著說話就很好。”
開玩笑呢,東華學士李正書都站著,他怎敢坐下?
這馬屁拍得畢竟直白,天子毫無波瀾,當然也沒有繼續賜座,只又問道:“你說說看,景太祖為何視之不詳?”
姜望愣住了!
當初向您告假,離齊赴楚的時候,您只說要背書,沒說要全盤理解啊!
我怎麼知道景太祖為何視之不詳?我又不能去問他!
為何?為何!司馬衡也沒有寫呀!
當然這些話他是沒膽子跟齊帝說的。
有心硬著頭皮強行理解幾句。
最后只是道:“臣魯鈍,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。”
姜望拍馬屁的時候,李正書皺了一下眉,因為實在是沒有什麼水平可言。但這會魯鈍二字出口,他眼睛里卻是有了一絲笑意。
司馬衡在《史刀鑿海》的開篇,也是以魯鈍之人自居。
這恰恰是一種對待歷史的態度!
可以不懂,但不能裝懂。
可以不解,但不能曲解。
世間治史者千千萬,何以唯獨司馬衡編著出了天下信史?
答案正在書名中。
無非四字,“史刀鑿海”!
在一尺一寸,在一筆一劃,在實事求是。
不管姜望是有意還是無意,這魯鈍二字,用在此時此刻,此情此景,再是巧妙不過。
李正書心中贊許,但默不作聲。
只聽得齊天子笑罵:“果是不敏、無智又少識!你讀的什麼書!”
姜望低頭道:“臣慚愧,今后自當發奮!但臣少無良師,長無余暇,短時間內恐怕不能讓陛下滿意。”
天子轉頭看向李正書:“你看看,現在說話還知道給自己留后門,這是魯鈍之人嗎?朕看他十分狡猾!”
李正書笑道:“狡猾或者魯鈍,也都在帝君彀中!”
天子道:“你也是個狡猾的!”
這位‘玉郎君’只道:“李正書豈非王臣?”
天子用手指了指他,終是又笑了:“那你這個大狡猾,便教教這個小狡猾!”
齊天子與李正書之間的親近,實在是非同一般。
難怪說東華學士近些年幾乎是李正書一人的頭銜,也難怪李正書明明并不掌握什麼實權,卻在齊國有相當的影響力。
姜望心里琢磨著,行動上卻并不慢。趕緊行禮道:“這是姜望莫大的榮幸,有勞學士指點!”
李正書笑了笑。
“指點”有時候是一種很犯忌諱的事情,尤其是他這種不正式在朝堂任職的大儒,向來對麻煩敬而遠之。
但姜望是可以參與摧城侯府家宴的晚輩,于情于理他指點一下都沒有什麼問題。:.
也不做什麼準備,張口便道:“要理解這段史料,只需要理解一個地方‘青丘’。”
“青丘是個什麼地方?”
“這地方在萬妖之門后,乃狐族圣地。景太子射殺龍狐,景太祖卻將他放逐到青丘,這不是簡單的放逐,這是讓他去死。這種程度的懲罰,絕不是簡單的‘視之不詳’可以解釋的。何至于此?”
“我們再來看這件事情的起因。”
“景太子親赴萬妖之門后,射殺龍狐,以其皮毛制成裘衣,送呈景國皇后。一則夸耀武功,二則表現孝心。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,甚至應該是值得夸贊的事情。為何景太祖竟會恨成那樣、要他去死呢?”
李正書語態從容,娓娓道來,很善于啟發聽者的思考。一言一思,實在是有一種時光賦予的魅力。
“我們應該注意到。在《史刀鑿海》卷一的部分,司馬衡記有一筆,曰‘太祖鎮妖,分而化之,聚而殲之,七年逐虎,九年退柴胤。’”
姜望當然記得這一段,背是背得滾瓜爛熟了,但的確想不到它跟景太子射龍狐有什麼關系。
李正書十分耐心地道:“萬妖之門構筑于上古時代,徹底隔絕了妖族返回現世的希望,實在是人皇的無上功業。但萬妖之門后的廝殺,卻是從未中止。
妖族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反攻現世。
萬妖之門不是說立起來就可高枕無憂,需要有人不斷地維護、加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