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飛過。
像是傳說中青鳥來信,掠過人世間。
他飛過哪座火山,哪座火山就開始噴薄。
荒寂無人的兀魘都山脈,一座一座的火山噴發,仿佛壯其行色。
飛過某一座火山時,姜望眸光一掠,看到那光禿禿的火山上,立著一顆突兀的老樹。
他記得,當初趙玄陽帶他來這里時,并沒有這顆樹存在。
橫枝皺皮,老根錯盤。
這顆老樹長得很怪異,也很哀傷。
姜望回手遙遙一按——
轟轟轟轟轟轟轟。
正在噴薄的一座座火山,接連寂滅!
像是神靈豎于大地的燈臺,被一盞一盞地吹熄。
其時也,天地如寂,唯見一衣掠影,很快就消失了。
……
……
世上有城名離原,拒北不使馬蹄前。
當然這話已成過往。
此時此刻。
滿頭小辮的宇文鐸立在城頭,往遠處看,但見天幕低垂,沉云彌散。黑影錯雜著銳光,如潮涌動,代表景國的乾坤游龍旗飄揚于高天,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。
那古老、神秘、雄踞于中域、開啟了國家體制大興之時代的天下最強之國,已經踏馬而來!
提劍問北牧。
宇文鐸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騰。
他覺得滾燙。
現在若用一把刀子割下去,他相信他的血液能把石頭灼穿!
“曳賅,到了證明我們草原兒女的時候了!”他慷慨激昂地說道。
身后高空飄展的青天神圖旗,給予了他無窮的力量。
城中坐鎮的神冕布道大祭司,使他的信仰堅如磐石。
身邊站著的曳賅,林立于這座烽火大城里的袍澤,令他無所畏懼,滿懷勇氣!
站在他旁邊,和他一起眺望遠處的,是一個戴著青銅惡鬼面具的男子。
如果說趙汝成之名,在黃河之會上乍起,使天下知昔日秦懷帝猶有后人在。
那麼在固守離原城的這一年多時間里,所有駐守此地的牧國將士,都記得了這位青銅鬼面的將軍。
每戰必先,逢敵必破,他在血與火之中拔出天子劍的一幕,幾乎已是一種勝利的喻示。
拒絕了牧國公主赫連云云的任命,拒絕了真血家族宇文家的提拔。
只身入軍。
參與了攻伐離原城之戰。
參與了此后長達一年多的離原城守衛戰。
從一員十夫長做起,到現在獨領一軍,是一戰戰殺出的功勛!
破陣一十七次,截援三次,斬將九員,親斬之敵顱不計其數。
人稱青鬼!
戰場上聞此名者,莫不膽寒。
與熱血沸騰的宇文鐸不同,也不同于很多牧國將士所想象的好戰如命、嗜殺成狂,此時的趙汝成手按城磚,眼神和城磚一樣冰涼,一樣冷靜。
他默默地觀察著如潮涌來的景國大軍,心里面并沒有別的情緒。
對他來說,在牧國參戰,只是為了獲得力量。
獲得更強的力量……獲得讓自己不再遺憾悔恨的力量。
與當初在邊荒廝殺,沒有什麼不同。
他對牧國有一定程度上的認同感,但也非常有限,最多就是基于宇文鐸和赫連云云的親近。
他對景國的感覺也非常淡漠。
對他來說,這場戰爭的勝負,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。
最重要的是,他要獲得足夠的功勛,讓人無法質疑的功勛,以此迅速在牧國走到高位。
他再也不想被動地承受噩耗!
眼前這席卷而來的景國兵鋒,是絕不會輸給大秦帝國的武裝力量。
是毋庸置疑的霸主之鋒。
若能卻之,也能卻秦。
良久,趙汝成才道:“景國不動則已,動如雷霆。兵鋒之烈,天下難有其匹。”
過去的一年多時間里,駐守離原城的主力是烏圖魯,這支名字里有勇敢無畏之意的騎軍,也算是牧國的精銳軍隊,但并非那種縱橫諸方的天下強軍,遠不能同鐵浮屠相比。
盛國方的主力也就是盛國的幾支精銳,外加西天師余徙調來的一些道屬國軍隊。
戰爭的烈度和強度絕對不低,但也局限在一定的程度里。
趙汝成和宇文鐸可以在其中如魚得水,屢獲功勛。
但在接下來的戰爭里,還能如此嗎?
此時盛國的態度如何已經不再重要。
或者說,自牧國兵破離原城,西天師余徙親赴盛都之后,一切就已經不在盛國的控制中。所謂的第一道屬國,歸根結底,也擺脫不了一個“屬”字。
這一年多的時間以來,盛國當然不是沒有做過努力。
作為敵對方,始終廝殺在前線的趙汝成,能夠在一個個將士的死亡里,清晰感受到盛國高層的掙扎。
但無論他們如何掙扎,在戰場上得不到的,外交上也不能夠得到。
甚至于盛國的掙扎,又何止是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發生呢?在這之前更早更久遠的時候,盛國上上下下那麼多人杰,年輕天驕如盛雪懷,宗室出身的真君強者如李元赦……到今天有什麼改變嗎?
趙汝成非常明白。
從頭到尾,這場棋局一直就是在景牧雙方的掌控下演變,從未脫離景牧高層的意志。
景牧交鋒,盛國流血,直至于今日,真正的大戰爆發!
這或許是近百年來規模最大、烈度最高的一場戰爭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