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應求的,不僅是一人之仁,更應該是天地之仁。
何為天地之“仁”?無非公平!
就像仁字那平整的兩橫,不該有半點曲折。
若有公平。
三叉不該消失。
楚煜之不該無路。
蕭恕不該身死。
凰今默不該成擒。
祝唯我不該生死不知。
莊高羨不應該還在逍遙!
世上當然不存在絕對的公平,甚至于姜望自己也不清楚公平的路在哪里。不知道所謂的天地之仁,該以何求。
但這個字是一種規束,一種警示……一種理想世界的雛形。
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想法——希望能夠靠自己的努力,讓這個世界,變得稍好一點。哪怕只是一點。
每一個在泥濘路上打滾的人,兒時也都期望過成為救世的英雄。
只是后來滿身泥濘,再也想不起來。
不比前兩樓的信與誠。
這是姜望可能永遠也求不得做不到的一個字。
他當然有惻隱,當然有悲憫,當然從來沒有吝嗇過力所能及的善意,也曾為了心中正義拼死一搏……但都只能算是他的一人之仁。
欲求天地之仁,何其難也!
往后他未必不會動搖,未必不會改變,未必不會放棄。
人一時有一時之思想。
但于此時此刻,的確是他的真情實感。
蕭恕臨死之前對他說——“愿意冒險給予我同情的人,我相信他有改變世界的勇氣……如果他愿意的話。”
姜望至少在這一刻,試著做出了回應。
于今立成三樓矣。
===第一百五十六章 世如苦海你我皆爭渡===
連日的大雨終是已經停下。
天邊云散,挑出一抹晴光。
當然人間的陰翳,并不會被輕易抹去。
腥味是一種粘稠的東西,它會跟你的鼻腔粘連在一起。時刻提醒你,有什麼事情已經發生。
血,在地上蜿蜒成了線。
遍地尸體,排列出獨特的風景。
曾經鮮活的、鼓噪的一切,都已經沉寂了。
易勝鋒將劍收入鞘中,邁步離開。
七天十七戰,無非殺人,行走。
雖則說七殺真人與淮國公府達成了某種默契。
但淮國公府的逐殺令里,當然不會提到什麼限制。誰去殺易勝鋒都可以,誰都能領到賞錢。誰都可以在殺死易勝鋒之后得到庇護。
關于神臨之上不得出手這一部分的限制,由南斗殿的威懾來完成。
哪位神臨或神臨以上的強者對易勝鋒出手,七殺真人陸霜河便會親自以劍問之。不問出身,不問來歷,皆決生死。
“什麼狗屁默契,完全是單方面的妥協。”
易勝鋒默默地想到。
但這個世界,本就是弱肉強食,勝者有理。他早已經明白,也沒什麼可怨尤。
當年把姜望推下河中,很多年他都根本沒有再想起這個人。
按說是溺死了,就算沒有溺死,在楓林城鳳溪鎮那麼個破地方兜兜轉轉,姜望最大的成就,也不過是繼承他父親的藥材鋪子,了不起再開幾個分鋪。
這樣多年以后,他縱劍回到出生地,以高聳于云巔的心境,俯瞰人間。或許也只會對當年的事情付之一笑,放下百兩千兩黃金,緬懷一下童年的友誼。
可偏偏不巧的是,姜望沒有死。
姜望不僅沒有死,竟也開始修行。
在錯失南斗殿的仙緣之后,卻還是踏上了修行路。
修行也就罷了,在莊國那一畝三分地里耕耘,在莊國的小小道院里打轉,奮斗一輩子,以后最多也就是個緝刑司司首。
騰龍境還是內府境來著?
可姜望竟然去到了雄霸東域的齊國,竟然代表齊國,奪下了黃河之魁。
因而比他易勝鋒,更見了廣闊的未來!
那麼他把姜望推下小河險些溺死的仇恨,也就成為了真實的仇恨。
那麼水中的冰冷、壓迫、窒息,生死之間的巨大恐怖,也就真切可感!
姜望不再是童年稀薄記憶中的一縷,而是真真切切從那條小河里跳出來,跳進他縱劍青冥的世界里,為他所聽聞,為他所感知。
他從小就是一個執拗的性子,兒時與姜望以木劍相斗,無論輸過多少次,他都會咬牙重來,拉著姜望不讓走,一定要贏回來不可。
但姜望其實也是同樣。在那麼多次的斗劍里,姜望從來沒有讓過他一次。
他明白姜望一定不會放過他,他因此也一定不會放過姜望。
便是這麼簡單。
在某一個時刻,他忽然心有所感,禁不住抬頭望天。位于那遙遠星穹的彼處,有一種極其微妙的響應。
他的星樓,如風穿葉沙沙,但不知為何而響。
南斗殿道統古老,并不因循所謂的四靈星域。
易勝鋒所立星樓,皆在殺星。
曰熒惑,曰七殺,曰破軍,曰……貪狼!
忽然產生微妙響應的,正是貪狼星樓,此星亦有一個名目,喚做天樞,位在北斗。
這種感覺,像是微風吹皺湖面。
他凝神去追尋,卻是不知風從何來,不知風往何處,湖面也已經平靜。
正要神魂顯化星樓去洞察這一縷波瀾,心尖忽然血似潮涌!
危險已至。
易勝鋒毫不猶豫地轉身,立即拋棄了預設的行動計劃,穿林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