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站在那里,眉上好像壓了一座山。
“左家這一代有左光烈,有你。屈家這一代有屈舜華,斗氏有斗昭斗勉兄弟……我大楚世家,人才濟濟!可是啊……”
他嘆息道:“如果你們沒有這麼優秀,楚國或許還有救。”
“有救”這個詞,實在荒謬。
大楚雖然輸了河谷之戰,可也仍然是南域霸主,是天下六強之一。一舉一動,都能攪動天下風云,還遠沒有到為它悼念的時候。
可是楚煜之的表情,非常認真。
“光殊,舜華,你們有沒有想過——如果你們是兩個庸才呢?這個世界會怎麼樣?你們會怎麼樣?”
“我來告訴你們,不會有任何變化。”
“你們依然會享有這麼多資源,依然會有這麼多機會留給你們。
你們只需要好好的在一起,生個孩子。
大楚三千年世家,有足夠的底蘊和時間,可以等待下一代成才。
下一代不行,還有下下一代。
就算連著幾代都不行,還可以像項氏一樣,找一個旁支扶正。就算有的世家倒下了,吞下它的,也是另外的世家。
這個國家絕大部分的資源和機會,都是留給你們的。留給你們的子子孫孫,一輩又一輩。”
他問道:“可是數以千萬計的,像我一樣的平民……我們呢?”
見我樓上,眾皆沉默。
“朝堂上的公卿也許會說,不是給過你們機會了嗎?你楚煜之不是進了山海境嗎?自己沒本事,怪誰?”
“但就以山海境試煉為例。七塊九章玉璧,只有一塊,是給我這樣的人爭取的。剩下六塊全在世家手里。可天下世家子有多少,平民子弟又有多少?”
“幾個十幾個世家大族坐著分餅,數以億兆計的平民,光著腳丫頭破血流地去搶那僅有的一塊餅。
這就是現在的楚國!”
姜望張了張嘴,正要說話。
楚煜之已經看向了他:“姜兄弟,你不要跟我說什麼努力,說什麼奮斗。你的努力和奮斗,只是特例,很多人奮斗一生,也只能吃一口飽飯,求得片瓦遮身。你要是在楚國……走得可沒有那麼快。”
“哦不對。”他搖搖頭:“你與淮國公府如此交好,你會走得更快。看,這就是現在的楚國。真個八方繁華,天下錦繡!”
“楚煜之!你這樣說話,太讓人寒心了!”屈舜華看著他道:“你可知,光殊今日特地為你帶來了元魄丹?不然你以為,我們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請你來赴宴?你有你的難處,你有你的委屈,可你的那些難處和委屈,難道是我們造成的嗎?難道我們不是真心待你?難道我們什麼時候輕侮過你,以至于你今日要用這些話來傷人!?”
“所以我說對不起。”
楚煜之搖了搖頭,又搖了搖頭:“光殊,舜華,我知道你們很好,很真誠地對待我。我完全感受得到你們的真心!但我們身在楚國,我們生下來就已經不同。我以為我可以靠自己的努力,平等地與你們交往。事實上卻是你們一直在遷就我,照顧我。我知道你們現在還是拿我當朋友,可一再接受憐憫的我,也只是事實上的、世家的附庸。不在今日,就在明日。”
“這個國家有幾千年的歷史,幾千年的歷史只描述了一件事——這個國家,屬于世家大族,屬于你們!”
楚煜之看著他們:“光殊拿出來的這一顆元魄丹,恰恰證明了我說的話,不是麼?”
他深深一禮:“為我個人的無禮,為我對你們造成的傷害,再一次向你們致歉。”
“我萬分抱歉,可我已決意如此。”
“告辭了,諸位。”
他說完這些,扭身便往樓下走。
來時未飲一杯酒,走時也未飲。
“等等!”
左光殊叫住了楚煜之,站起身,從懷中取出一個精美的玉瓶來。
玉瓶握在他的手中,自有寶光微芒。
“雖則前路不同,今日見歧。畢竟相交一場。”左光殊道:“這顆元魄丹你還是拿去,彌補了神魂的損失,才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。”
楚煜之的身影,頓在樓梯口。
左光殊是真的拿他當朋友。
而他事實上在楚國,并沒有幾個朋友。
他選擇的這樣的一條路,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,都注定孤獨。
“光殊,我從來都不是針對你,我對你沒有任何不滿。沒有人會仇視你這樣干凈的人。我也很珍惜你和舜華給我的友誼……但是就到這里了。”
“我們在此割席。”
“你的元魄丹,我不會要。”
“你們的同情和幫助,請不要再舍予。”
“如果我倒在泥濘里,就讓我倒在泥濘里。會有人在我的尸體上走過。”
“我要為楚國的平民尋找一條路。這條路,先從我自己開始。”
他不回頭地走下樓去。
腳步聲一點一點的敲散。
坐了很久的姜望,默然起身。
以目光相送。
見我樓的二樓,收束了幔帳,四面開闊。
人如果久坐高處,也難免只看得到遠方。
大楚第一的美人夜闌兒,看著楚煜之離去的背影,眼神略有變化,好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。
楚煜之對她有意,這不是什麼秘密。
楚國的青年俊彥里,對她有意的,能夠從郢城排到臨商城。如果把“青年俊彥”這個限定拿去,排到咸陽城去也不稀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