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少年扳起手指,一樁樁地數起來:“你說要帶我橫掃山海境,然后我們一直被橫掃。”
“你說要去凋南淵找尋世界真相,然后我們被混沌騙得團團轉……”
“所以!”
左光殊一拍手掌,雙手合十,做了一個請求的手勢:“請不要再給自己加什麼擔子,不要自己承擔太多責任,不要害怕讓人失望……你有你自己的生活,有獨屬于你自己的快樂啊!做讓你覺得自在的選擇,做你覺得對的事情,拜托你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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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砍燕哥一刀。(35/78。)
===第一百零八章 宛在水中央===
“生活”這種事情……是沒有的。
一直以來,一直以來。
都是在往前走,都是在修行。肩負萬萬鈞,焉能有一步停頓?
他怕自己停下來……就再也沒有力氣繼續了。
唯有在親友面前,才能有短暫的放松。
唯有這一次在齊國做出了忠于本心的決定,在云國休憩了身心,方有來楚國后的那一點通透在。
說到獨屬于自己的快樂,這實在是一個不太容易展開的話題。
李龍川將門之后,第一愛兵法,第二愛弓馬,其次愛“松弦”。
晏撫事事以家族為重,個人雅致的喜好有很多,衣食住行,都吹毛求疵。
重玄勝吃喝玩樂,好像什麼都喜歡,什麼都玩得轉,只是他把心思藏在那張笑瞇瞇的肥臉下,誰也看不穿。
許象乾喜歡占小便宜,蹭飯蹭酒蹭茶蹭青樓什麼都能蹭……
每個人的癖好,歡喜,朋友間相處久了,總是能知道一些。
但若要問姜望喜歡什麼,有什麼愛好。
他其實想不起來。
他好像是沒有什麼喜好的。
但他不是天生如此。
左光殊說,要有自己的生活,要有獨屬于自己的快樂,誠然是充滿善意的話語,也未免飄忽了些,落不到實處。
有些看起來簡單尋常的東西,是多少人拼了性命也求不得的。
販夫走卒,三更眠,五更起,從早忙到晚,血汗所得,不過堪堪果腹。他們難道不想快樂,沒有向往的生活?
可僅僅是那個“生”字,有時候僅僅是“生存”,就已經讓人停不下來,無法喘息。
左光殊生而顯貴,又被保護得很好,善意也是富貴的。是理想的陽光照在華麗的府邸,一切都很光鮮……
是觸摸不到傷痛的。
但是看著眼前這一雙明亮的眸子,
姜望還是笑了起來,笑得整張臉上,每一個肌肉紋理都在快樂。
無論如何,在這個世界上,一份純凈的關心,一種善意的期許,都是可以溫暖人心的光焰,不是麼?
嘣!
他抬手給了這華服少年一個腦瓜崩,笑罵道:“說什麼呢,姜大哥怎麼就讓你失望了?問問你自己,你現在知不知道真相嘛?知不知道嘛!?你再看看咱們這個陣容……”
他大手揮了一圈,一副‘你看看這江山’的姿態,豪氣干云:“夠不夠橫掃山海境的?”
“別覺得姜大哥在跟你吹牛,都實現了不是嗎?”姜爵爺擲地有聲:“事實勝于雄辯!”
閱歷豐富的姜爵爺,本想趁機給初出茅廬的少年上一課。
他從來不是什麼好為人師者,但對于左光殊這種格外親近的小弟,姜安安這種心尖上的摯親,他也無法免俗,總是想要傳授一些自己的人生經驗,給出自己“過來人”的語重心長。
他踩過的坑,不想他們再踩。他犯過的錯,不想他們再犯。他吃過的苦,不想他們再吃。
只是沒想到,反過來讓這小子上了一課。
左光殊知道他的疲憊,清楚他的努力,捕捉到了他的迷茫。
這一點茫然不是今日才有。
昔日天下污魔,惡名傳世,他當然也想過,我何其無辜!
一路行于世間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。
莊高羨勵精圖治,杜如晦深謀遠慮,董阿為國盡忠……
方鵬舉不能辜負父母的期許,鄭商鳴要做庸才的努力,方鶴翎是逼不得已的選擇……
趙玄陽難違師命,崔杼張詠為理想獻身……
他只是一個剛滿二十的年輕人。
他當然也迷茫過。
到底什麼是對,什麼是錯?
有赤心照明鏡,可塵埃復塵埃。
這些迷思過去有,今日有,以后還會出現。
人在世間,不可能纖塵不染。
但就像左光殊所請求的那樣——
做讓自己覺得自在的選擇,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。
如此便夠了。
一生行事,何須在意世人評價?
世間有謗我、欺我、辱我、笑我、輕我、賤我、惡我、騙我者,我不原諒。
但我也不會自甘墮落,成為謗我辱我之我。
天下誣我為魔,我便成魔,又何嘗不是一種失敗?
掌中三尺劍,劍鋒所及之處,恪守自己的道理和本心。
別人想說什麼便說什麼,但腳下走過的路就在那里,并不會被誰的言語改變。
所謂道途,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認識自己、看清自己,然后堅定地往前走。
此刻與左光殊嬉鬧的姜望,與之前的姜望并沒有什麼不同。
但了解了山海境的真相,看到了凰唯真超越絕巔的道途,教育了左光殊也被左光殊所教育,愈發篤定了自己的人生。
那種自靈魂散發出的自信自由,令整個流波山巔的氣氛,也輕松了許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