鳥鳴一刻一響,不曾停歇,表示在青磚的監視之下,莊園外沒有什麼異常發生。
莊園南側不遠,有一片山林,青磚就藏身其間,操縱鳥鳴也不顯突兀。
姜望疾身如風,拂過夜晚,卻在山林前忽然頓步。
手按在了劍上。
“我此來沒有惡意,只是為了覓舊識。不曾傷人,不曾對莊園有所損毀。不信你們現在可以回莊園檢查。”他用盡量溫和的語氣說道:“請不要傷害我帶來的人。”
“馭鳥的水準不錯,但叫聲太規律了可不行。”
從山林的陰影中,走出來一個身量中等、負弓提劍的年輕人,他銳利的眼睛瞧著姜望:“介紹一下,我是楊敬。”
那鳥叫聲自是停了。
晦月光淺,長夜無風。
“在下姜望。”姜望保持著距離,主動拱手道:“今夜不請自來,是我冒昧了,還請楊公子見諒。如果有什麼我能補償的,閣下盡管說來。”
楊敬看著他,道了聲:“久仰大名!”
林中有兩名身穿勁裝的修士,押著被五花大綁的青磚,走了出來。
瞧青壯鼻青臉腫的樣子,顯然是吃了點苦頭的。但好在沒有傷殘,修為也沒有出問題。
“薄名不足掛齒。”姜望道:“林中還有二十八位朋友,不妨一起出來,也好叫我一并認識一下。”
于是一個又一個的黑影,從林中走了出來。
個個跨刀在腰,氣質冷峻,隱隱結成軍陣。
楊家能夠在碧梧郡扎根這麼久,雖然算不得什麼名門,但也的確有不容小覷的地方。
楊敬不以為意地笑了笑:“你怎麼猜到是我,而不是你惹的別的麻煩呢?”
“如果是我惹的別的麻煩,應該不會讓我有察覺的可能。”
姜望淡聲解釋了一句,又道:“請給我一個彌補冒犯的機會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楊敬抬了抬下巴,他手下的人便給青磚松了綁。
他看著姜望道:“我的朋友沒事,你的人也沒事。”
姜望誠懇說道:“感謝楊公子的寬宏。”
“我的朋友不愿意見客,希望不要有下次。”
“如有下次,我會先遞名帖。”姜望道。
“不送。”
“那我們不打擾了。”姜望拱了拱手,便帶著名為青磚的影衛離去。
“就這麼放他們走了嗎?”看著這兩人的背影,一名手下近前問道。
“不然呢?”楊敬嘆了一口氣:“那是姜青羊!”
“但這里是碧梧郡。”手下道。
“碧梧郡很小,天下很大!”楊敬搖了搖頭:“看來也該給公孫兄弟換個住處了……”
……
……
“還疼嗎?”走在路上,姜望問道。
青磚咧了咧嘴:“不算什麼。只不過因為我……您的行蹤還是暴露了。”
“他不會說出去的。”姜望篤定地道:“從楊敬今晚的架勢來看,你們能找到這里,真是不容易。”
青磚很平靜地說道:“勝公子交代的事情,我們怎麼都會做好。”
姜望又想起了他夸張大喊道之真諦的樣子……
忍不住問道:“你們都是軍伍出身?”
“啊,是。”青磚道:“在……兇屠大人麾下訓練。”
“真是名將底下無弱兵!”姜望贊道。
青磚大概不太習慣被夸獎,轉道:“咱們現在回臨淄嗎?”
姜望看了一眼天色。
嘆道:“也只能回臨淄了。”
===第二十二章 家===
那天雨下得很大。
像是天上哪條河決了堤,水從天上往下傾倒。
事隔這麼多年,很多細節都已經模糊了。
她唯獨印象深刻的,是雨很大。
當時是晚上,她正在房間里抄寫齊律,白天玩瘋了,晚上總要補一些功課,免得爹爹回來說教。
奶娘在旁邊納著鞋底陪她。
外間的雨聲嘩啦啦啦,時不時一道閃電照亮窗外,伴隨著雷聲轟隆。
以至于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時,她并沒有第一時間聽到。
直到又敲了一陣,奶娘才起身去開門。
她也好奇地往外看,因為爹爹說要過幾天后才回來的。
這麼晚,會是誰呢?
她不怕壞人,沒有壞人敢來她家,她爹爹就是專門抓壞人的。
奶娘開門的一瞬間,她只聽到“砰”地一聲響——
一團黑影跌進屋子里來。
那黑影仰躺在地,眼睛閉得很緊,嘴唇烏青,脖頸上有一個很大的刀口,血還未流盡……
爹爹回來了。
后來有一雙手捂住了她的眼睛。
烏爺爺好像憤怒地在罵著什麼。
她全聽不見了。
她的耳中嗡嗡嗡嗡,一會又是雷鳴轟隆。
她的眼前不是漆黑,而是殷紅。
到處都是血……
那個血淋淋的、猙獰的刀口,這麼多年來,始終暴露在她的眼前。
她總能看見。
他們說爹爹是自殺……
他們說天下最好的捕頭,查案不力,畏責自殺。
而她只記得父親說,青牌的榮耀,值得用生命中的一切去捍衛。
當很多的聲音又開始爭吵時。
林有邪在黑暗里睜開了眼睛。
平靜地坐起來,離開床榻,在一片漆黑中,走到了靠墻的條桌前。
她的“閨房”應該不同于世上任何一個女人的住處,滿屋都是瓶瓶罐罐、各類卷宗、法家典籍、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“證物”。
但并不混亂。
所有的一切都分門別類,排列得整齊有序。
父親說,做事情一定要有條理。無論多麼復雜的案件,只要把它所有的細節分門別類整理好,真相就一目了然。
她聽話的。
她努力地學齊律,很多年不貪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