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說往日他需要用這些行為來表示,寒毒根本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,來為長生宮這一系的人豎立信心。那麼在已經失寵的現在,他來這里,又還有什麼意義?
天子之心,儲君之位,難道是賣慘可得?
姜無棄這樣的人,應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。
很多人不免會想——
這位大齊帝國的十一皇子,是不是借此寒涼之地修行?
又或者,是來這里尋找什麼線索?
細究起來,云霧山這個地方,是張詠加入長生宮以后,第一次在人前為姜無棄出戰,當時他的對手,正是如今天下聞名的姜青羊。
當時姜青羊以一道八音焰雀取得了勝利,而姜無棄寬宥了張詠的戰敗,不改信任,得盡人心。
說起來彼時姜望和姜無棄都處理得很妥當,獲得了一個雙贏的結果。
誰又能想到,后來正是張詠,讓姜望沾上叛國嫌疑。也是張詠,阻斷了姜無棄的通天之路呢?
世事難料,一至于斯。
無論是崔杼刺帝,又或者是張詠哭祠,都發生得太過突然,事先毫無征兆,落點又極為精準。雖然制造的麻煩被齊天子以傾山落子隨手抹去,但不得不說的一點是——平等國的力量,在這個東方霸主之國里,潛伏得足夠深、足夠隱蔽,如此才能做成這些大事。
只可惜,被攪入其中的人,已經被攪得一身泥。
如今姜望已經洗盡污名,光耀天下。而他長生宮主姜無棄呢?
星月原一戰,齊天驕勝景天驕,齊之未來勝景之未來,泱泱大齊,聲威大震!
此誠大齊帝國鮮花著錦之時,姜無棄在這個清晨走在云霧山的棧道上,又是怎樣的心情呢?
今日馮顧不在,更無其他隨從。
臨淄城里強者如云,但也沒誰會時刻監察每一個地方。
所以當一個佝僂的老者拄杖迎面而來時,似乎也并不叫人意外。
老人走得很慢,可以稱得上步履蹣跚。
但蹣跚如他,能走在這搖搖晃晃的棧道上,本就是一件很別扭的事情。
姜無棄好像不覺得別扭,仍往前走。
這個時間太早了,棧道上并無第三個人。
云霧山上過夜的人,這會都在天香云閣的軟榻上。
一時間只有山風,還有那止不住的咳嗽,以及拐杖敲在棧道上的聲音——
“呼呼呼……”
“咳咳咳……”
“篤篤篤……”
===第二章 神而明之===
橋二慢慢地走在棧道上,這條在云霧中晃晃悠悠的棧道,讓他有一種還在童年蕩秋千的恍惚。
以前的名字他已經埋葬了。
之所以叫“橋二”,是因為當初他醒過來的時候,正掛在家鄉的第二個橋洞下……因此逃過了屠殺。
往事沒什麼好說的,無非是恨。
他在臨淄已經生活了很久,大部分時間就正常過日子,偶爾出來做一些事情。
比如記錄一些情報,比如散布一些謠言,比如,殺幾個人……
在這個以尸骨壘成、鮮血澆筑的罪惡城市里,還有一些和他一樣的人。當然他并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誰,那些人也都不知道他。他們唯一能確認的,就是自己并不孤獨。
因為一直都有信息傳遞。
在這個龐大帝國的心臟腹地,他們也在隱秘地建設“家園”。
信息當然也中斷過,且并不罕見。在崔杼刺帝、張詠哭祠,以及夏國那邊出賣組織高層時,都有發生。
他們要挑戰的是這個世界的現有秩序,他們面對的敵人有多強大,他們每個人都很清楚。這段時間在針對齊國,但齊國只是敵人之一。
什麼樣的困難都會遇到。
什麼樣的困難也都不能叫他們停下。
中斷的信息傳遞,總是很快又能連接上。
尤其他這條線,是組織最高領袖之一的昭王,親自來臨淄接上的——這是多麼巨大的勇氣?
為什麼他們可以做到那麼多事情?為什麼他們從底層到高層,全都不畏犧牲?
因為有同一個理想,照耀在前路。
橋二向來謹慎,他不怕犧牲,但怕自己的犧牲毫無意義。怕自己的尸體,不能夠成為理想的柴薪。
生亦何歡,死亦何懼?唯焚以理想之光,方能告慰過去。
上一次的行動,還是在搖光坊。本是為了殺一個年輕天驕,挑動謝淮安的情緒,制造波瀾,編織狂潮……因為姜望的出現而作罷。
他不是沒有同時殺死謝寶樹和姜望的能力,他只是不能確保在這個過程中,對方一點動靜都發不出來……姜望對聲音的掌控之能,在崔杼刺帝案上已經展現清楚。
而且昭王上次特意強調過,可以以姜望為目標,但最好不要真的殺死姜望。
只是一丁點的不確定,橋二就選擇收手離開,而后一直沉寂到今天。
他并不畏懼死亡,但是那件事,那個叫謝寶樹的年輕天驕,并不值得他冒險。
顯而易見的是……姜無棄值得。
在臨淄刺殺一位宮主,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。
可正因為不可思議,敢往這個方向想的人才不多。
因其不可能,一旦成功,所能造成的影響,也就足夠巨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