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星月原上,他們投入了數十萬的士卒,那是數十萬國民,是數十萬國家忠烈之士……
這場戰爭的勝負,卻與他們無關。
他們只能各自等在高高的將臺上,默默地看著。
像一個雕塑一樣,也只剩雕塑的作用。仿佛事不關己,也確實無能為力。
只能這樣地看著。
“站在這麼高的將臺上……不冷嗎?”連玉嬋在心里想道。
她覺得冷。
尤其是眺望著遠處的戰場,那種仿佛從靈魂最深處沁出的冷意,叫她好幾次想要逃離——
戰陣撕咬著戰陣,旗幟對抗著旗幟。
象旭兩國的士卒廝殺成一團,已經難以分清彼此。
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,一柄軍刀結束一個生命,一顆頭顱,結句一段人生。
不是一日如此,不是兩日如此。
短短七天,前陣兵員已經補充了十七次!
最核心的戰場,永遠是近十萬人的規模。一直有人倒下,一直有人填補。
源源不斷地,填進血和魂。
這哪是什麼戰爭?
對齊景雙方的天驕來說,這就是一場相對殘酷的競爭游戲,或者說,是一場鍛煉雙方兵事才能的大練兵。
但對象旭兩國來說……這就是戰爭。
再慘烈、再真實不過的戰爭。
是讓一個個鮮活生命凋落的戰爭。
痛嚎、怒吼、金鐵交擊……
這是戰爭的聲音,它明明響在耳邊,卻顯得如此遙遠。
腰間雙劍在鳴鞘,如果可以,她真想拔劍而前。
可是不能。
“大柱國。”連玉嬋出聲道:“這一戰,什麼時候才能結束?”
她已經盡量讓聲音平靜,但還是因為劍鳴有些顫抖……她想她已經無法再站定了。
“死完為止。”
連敬之淡聲說。
他不是在表演什麼決心,他只是陳述一個事實。
戰爭的結束,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——但無論是齊國還是景國,都不可能在這樣的局部戰爭里選擇投降。所以這一戰必要有一方兵員枯竭、天驕被徹底打服,才能夠結束。
現在象國這邊能夠補充的兵力,已經不多了,旭國那邊也是如此。
頂盔摜甲的連玉嬋,雙手按緊了雙劍,顫聲道:“卑下身體不適,就不看了,先行告退。”
“你給我站住。連玉嬋,誰允許你擅離職守?”
連敬之的聲音始終是平靜的,不見波瀾。
但點出“職守”二字,已經是把軍法架了出來。
“這是我連敬之的恥辱,我沒有逃避的資格。你是我連敬之的女兒,你也沒有逃避的資格。你得親眼看著,我象國戰士是怎麼死的,以后等到你做主的時候,才能避免同樣的事情發生。”
連玉嬋抿了抿唇,不發一言,也未移一步。
……
……
自戰爭正式開始的那天,一直到現在。交戰雙方在最核心的戰場,始終保持十萬人的規模,不斷添油鏖戰。
這是最殘酷的戰法,因為會死最多的人。
所有戰士,都會被一部分一部分地放進去,然后一部分一部分的消失。
但這同時,也是最能錘煉雙方天驕的戰爭形式。
齊國方分為十營,景國方分為二十隊。雙方數十位天驕領軍在這核心戰場,進行一輪又一輪地鏖戰。
今夜依然星光璀璨,也依然有大量的懸明燈,將這里映照得有如白晝,不見星和月。這種墨門研發的小玩意,非常適合有大量凡人參與的戰場。
夜晚并不會成為安全的屏障,戰爭會發生在任何一個時刻,延續在每一個角落。
星月原再看不到往日的美麗,最中心的部分,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血肉磨盤。
丟進去的是戰士,流出來的是血肉、碎骨。
都說人命關天,但人命這個東西,在不值錢的時候,也最不值錢。
誰不是別人家的兒女,哪個身后沒有家庭?
但在戰場之上,只有泥水混著血水,尸體疊著尸體……甚至找不到誰是誰。
一支不知從哪里飛來的流矢,洞穿了掛在天空的懸明燈,這盞系著紫色旗布的懸明燈,倉促墜落下來,像一只折翼的鳥。
啪嗒!
散開了架。
一只軍靴踩了上去,燈的余光也湮滅了。
軍靴的主人,是一個正怒吼著的年輕人。身上穿著旭國的軍服,臉上因為血液上涌而紅得可怕,他雙手緊緊握著戰刀,兇狠地一刀前劈!
可以看得出來他還是一個新兵,完全不懂得留力。或許經過很多訓練,但在真正的戰場上,已經完全忘記了那些……要真正廝殺過幾回,才能把那些訓練的內容記為本能,蛻變為老卒——如果他還能活著的話。
刀鋒被迎面的那名象國士卒橫刀格住。
這是一個中年男人,有著典型的象國人面貌風格。顴骨略高,頭發微卷。
此人就老練得多,輕松地架刀一格,人已矮身前趨。軍刀隨之繞過一道弧線,輕巧地剖向對手腹部。
這一刀,只需四成力。剖開腹部之后,斜步離開便可被垂死反擊傷到,對手只能抱著流出來的腸子等死。
象國老卒非常確信這一點,眼睛已經瞥向下一個目標——
但忽然眉心一痛,就什麼也不知道了。
這就是戰場,誰都有可能死。不管你是老卒還是新兵,是好人還是壞人,是父親還是孩子,死亡對所有人一視同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