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屬于青史第一的自信。
“不用。”觀衍輕輕搖頭:“你可以殺得盡量慢一些,讓它的死亡延續更多時間。只讓它不能給龍神提供助力就可以。”
說著,他攤開玉石般的右掌。
星沙如水流動,繞在了姜望的手臂上,結成一個圓環,印了下來。
姜望心中一動,他在這個圓環印記上,感受到了先前觀衍大師那座星樓的力量。那種力量護送他來森海源界,他還沒有這麼快忘記。
“剛剛一直在修改它,算是完成了。算是送給你的禮物。”觀衍語氣尋常地說道:“如果有什麼意外發生……它會把你帶回你來的地方。”
大概是想起來迎接姜望時,在七星谷的經歷,他補充道:“也可以去其它的七星世界。只是之后就需要你自己找路回家了……”
殺死燕梟越多次,龍神損耗的力量就越多,對觀衍那邊的戰局當然有更多好處……但是對姜望來說,危險就無法避免。
燕梟的力量不容小覷,且每次復生都是全新的狀態。姜望就算再強,在內府的極限層次,又能鏖戰多久?
觀衍雖然請姜望來幫忙,但最危險的戰場仍是自己去上,又送出自己的星樓,為姜望準備好了退路……
想來若非他對這一戰缺乏把握……未必會開口請姜望來。
敢以宇宙星辰為目標的龍神,豈是那麼好對付的?
觀衍從容的或許只是他自己的生死,牽掛卻在別處。
姜望心知肚明,但沒有多說什麼,只道:“我知道取舍。”
“神力浩瀚,而人力有限。”觀衍看著他,表情很是認真:“姜小友,我會盡量在你力量耗盡之前,解決掉祂。
這是我的承諾。”
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森海。
光線總是不明朗的森海源界。
一襲月白僧衣,和一襲青色長衫,并立在腐朽的、巨大的神龍木前,是這幅冗長畫卷上唯二的亮色。
越過這根巨大的、橫倒的神龍木,就是宛如人間煉獄的懸顱之林。
青七樹曾說——“以后掛在這樹上的,有可能是我,也可能是我的孩子。”
他那時大概想說的是……他和青花的孩子。
姜望在此時此刻,又想起了當初在燕巢,青七樹輕輕碰在他臉上的那一拳。
那個叫他“張先生”,把他的胡亂指教當成絕世寶典,一心想跟青花搞相好的青七樹……難道應該是龍神控制下的樣子,永遠生活在暴虐與殺戮之中麼?
他的頭顱難道應該懸在樹上,成為樹的養分?
他的親友族人也和他一樣,永遠不能去看一看世界的盡頭?
最后,“張先生”只是看著觀衍道:“前輩你的戰斗,是更為艱難的戰斗,還請全心戰斗,不必考慮這邊。在我劍折之前,燕梟絕不會影響到你,只會一直讓龍神失血……這是我的承諾。”
他不由得伸出手來,伸到觀衍面前:“讓我們一起完成這件偉大的事情,在這遙遠星穹,在這或許無人知曉的地方。”
“好。”觀衍笑得溫潤,伸手與他交握:“便在這遙遠星穹,在這無人知曉的地方!”
在茫茫宇宙中,何物不似塵埃?
在無窮的空間和無窮的時間里,森海源界的確是無人知曉的遙遠之地。
在這里無論發生什麼故事、付出什麼犧牲,有多麼耀眼的表現,都注定緘默在宇宙中,寂寞得沒有回響……
是宇宙中無聲的塵。
萬古以來有人求利,有人求名。
為取眼前三分利,敢將頭顱懸腰帶。
為搏世人一聲彩,敢行刀尖踏火海。
然而在森海源界這樣的地方。
沒有掌聲,無人喝彩。
哪怕再偉大的征程,也只能悄然落幕。
開始和結束,都是寂寞的。
求利不見利,求名不知名。
然而正是在這樣的一個地方。
懸空寺五百年悟性第一的觀衍,堅決留在這里,此生終不成佛。
青史第一內府的姜望,放棄星月原戰場上的功勛,單劍獨赴。
五百年前現世最頂級的天驕,和五百年后現世最頂級的天驕……
兩人決定聯手在這無人知曉之地,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,對抗試圖掌控宇宙星辰的恐怖存在。
一者為情,一者為信。
同時也都有,對森海源界萬萬生靈的悲憫。
森海圣族無人稱頌觀衍之名,除了小煩婆婆青花青八枝等人,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會記得,姜望曾來過。
但他們仍然決定這樣做。
觀衍已經獨自戰斗了五百三十七年。
今日姜望……參戰!
兩人立在巨大的朽木之墻前,默默等待時機的出現。
徹底朽敗的腐木,沒有任何生機可言,但也還沒有混于泥土。若腐木亦有靈,卻也不知它是在堅持什麼。
姜望一邊探索內府,一邊等待——他總歸是不愿錯過時間的,因為那些沉重的往事太緊迫。
觀衍說話,他就說話。觀衍不說話,他就修行。
而觀衍更多的精力,也在此方世界的世界本源中,在那尊龍神身上。
兩人一直等到天光褪色,整個世界徹底暗了下來。
森海源界的黑夜是恐怖的。
“夜之侵襲”自發動之日起,就從未停止作惡。
此界若能有冤魂,晚風吹過,應當全是鬼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