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玄勝撇了撇嘴,終還是道:“首先你要知道,天子為什麼點你的名字。”
姜望故意膨脹了一下:“我是天下第一內府嘛!放眼年輕一輩,舍我其誰?”
“那你還在這跟我耽誤什麼工夫?”重玄勝肥手一攤:“天下第一,你直接殺過去就是了。”
“好了好了。”姜望順毛道:“快說為什麼。”
重玄勝哼了一聲,才道:“當然不是偌大齊國無人可用。而是你姜望,在某種意義上,其實應該與黃以行是一邊的!”
姜望一點就透,恍然道:“所以我來辦案,才能體現公正?”
這件事情的關鍵,正在于他的身份,他亦非土生土長的齊國人,在某種意義上,代表的正是“新齊人”!
黃以行是舊陽官員歸化的一面旗幟,十九歲的青羊子、三品金瓜武士,卻更是一面大旗!
他把紫微中天太皇旗展于觀河臺之時,自身也立起了一面“新齊人”的大旗。
在齊國,“姜望”這個名字,可以說代表了一個“新齊人”在齊國所能達到的成就,所能得到的信任。
“而問題的關鍵在于……”重玄勝說道:“天子為什麼要體現‘公正’?”
“這不是應該的嗎?”很少在人前說話的十四,忽地開口道:“辦案不就是要公正嗎?”
她還懵懂著,姜望卻聽明白了。
因為案子的結果已經有了,天子需要讓那個“結果”,沒有爭議。
說白了,天子要保曹皆,不讓這起風波沾染其身。
無論黃以行之死,跟曹皆有沒有關系。
最后都不能有關系!
所以重玄勝說這案子好辦,因為姜望唯一需要給交代的,就是天子。而天子那邊,結果已經定下。
姜望唯一要做的,就是讓這結果更有說服力。
他的身份,就是“公正”的一個環節。
所以去辦這件案子的,不是岳冷,不是別的什麼名捕,而是他姜青羊!
“我知道了。”姜望說道。
“那麼黃以行的死,真的跟曹將軍有關系嗎?”他問道。
“誰知道呢?”重玄勝在搖椅上搖了搖,搖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響。
這胖子意味深長地說道:“你才是這件案子的偵辦人,案件的真相,在你手中。”
在兩個朋友身邊,安寧不同于別處。
姜望靜靜坐了一會。
然后起身道:“走了!”
===第三十二章 無緣之人===
姜望亦沒什麼可準備的,自去馬廄牽了焰照,腰懸長劍、一襲青衫,便出了府,撥馬徑往“義”字門去。
他當然不會在鬧市縱馬狂奔,焰照也很有靈性,走得很穩,還懂得避讓行人。
這不,前方一個老人顫顫巍巍走來。
焰照打了個響鼻,自己轉蹄,便往旁邊讓。
姜望于是清清楚楚看到,這老人也跟著轉向。
然后——
“啊~呀!”
就在焰照的馬蹄之前,慢悠悠地躺了下去。
有氣無力地喊道:“撞死人啦。”
從氣息上來看,這就是一個普通人。穿著粗麻衣服,身上還打了兩個補丁。洗得倒是干凈。
姜望一腦門黑線,拉著韁繩,駕馬往旁邊繞,生怕焰照真的一不小心將他踩死了。
“你不能走!”老人又喊道。
他嚷嚷道:“大家快來看啊,把人撞殘就不管了啊!”
“我說。”姜望在馬背上俯視著他,取出青牌,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你訛人是不是也應該看看對象啊?我很好奇,你這種專業能力,是怎麼活到這把年紀的?”
老人抬起身來,瞇著眼睛看了一陣,似在辨認真假。
然后又躺了下去……
大聲嚷嚷:“大家快來看啊,青牌騎馬撞死人啦!”
姜望:……
還真要錢不要命!
青牌撞死人確實是很有話題性。
本來緩慢聚集的人群,忽地加速,人潮一下子就涌了過來。
指指點點的聲音不絕于耳。
現在要是離開,還真的說不清了。
姜望嘆了一口氣:“你要是還不起來,我就讓巡檢府來處理這件事了。”
“想要嚇唬我?”老人瞪著他:“我警告你。我年輕的時候傷了腦子,受不得嚇。要是被你嚇出個三長兩短……”
“我看您也像是傷了腦子,年輕的時候被人打的?”姜望幽幽地道。
“你又恐嚇我,是不是?”老人朝四面嚷道:“臨淄的父老鄉親都看一看啊,天子腳下,青牌縱馬撞我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家,還恐嚇我說要打我啊!”
圍觀群眾一個個眼神也都怒視過來。更有幾個已躍躍欲試要鋤強扶弱的后生,在那里擼袖子。
姜望無奈了。
“行了行了。”他直接取出一吊刀錢:“趕緊起來把錢拿走。”
“你早這樣不就好了麼!”老人麻溜地爬起來,一把抓過姜望手里的刀錢,美滋滋地數了起來。
見到這一幕,誰也都知道是這老者在訛人了。
“嘁!”
正義的人群一哄而散。
姜望也并不做理會,撥馬就要離開。
至于這個大街上訛人的老者,事后巡檢府自會教他如何洗心革面。這一吊刀錢,不翻十倍回來,他也是白懸了四品的青牌!
“哎后生等等。”老人一橫胳膊,攔在馬前:“相逢即是有緣,不如我們再來做筆生意吧。”
有那麼點得寸進尺的意思。
姜望看了看他:“哦?”
這老人相貌清癯,若不是剛剛地上打了滾,手上又抓著錢,乍看上去,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。
“怎麼,你不會真以為我剛才是訛你吧?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,至于做這種斷子絕孫的事情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