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這種輕松愉快的氣氛,在進得憲章廳之后,便蕩然無存。
憲章者,狴犴之別名。
狴犴者,龍皇之第七子。平生好訟,秉公明義,傳說中統管水族所有訴訟事。
當然,隨著龍族被逐滄海,還遺留于現世的水族,早就不奉狴犴了。倒是人族沒有什麼避諱。
從名字即可知,這憲章廳在北衙內部的分量。
而憲章廳里坐著的三個人,更無疑表明了今天這件事的重要性。
姜望只認得兩個,居中而坐的北衙都尉鄭世、坐在其人右手側的巡檢副使楊未同。
單就這兩位,已經很見分量。
更別說坐在鄭世左側那位氣質儒雅的男子。
從外表上看,只是中年模樣,瞧來比鄭世還顯年輕一些。穿著得體,自有風儀。雖然是坐在鄭世左側,但從鄭世和楊未同的態度來看,其人地位隱隱在鄭世之上!
北衙都尉是位卑權重之職,以職級論,還沒有姜望的三品金瓜武士高。但論及實權,整個臨淄,地位能穩在鄭世之上的人,也并不多。
三位大人正坐,面對廳門,背后是其形似虎的狴犴雕像。瞧來頗有幾分三堂會審的味道。叫人沒來由的緊張。
“姜捕頭!”姜望甫一進門,鄭世便開口道:“本官與謝大夫、楊巡檢使,已經等你多時了!”
這是在給姜望提醒,那儒雅男子的身份。
地位在鄭世之上而又姓謝的……
朝議大夫謝淮安!
剛剛才欺負了人家的侄子,姜望很有些心虛。
“見過幾位大人。”他拱手道:“姜望來遲,還請恕罪。”
謝淮安并不開口。
楊未同雖然與兩位同坐,但其實也并沒有太多說話的資格。
旁邊兩位,一位是他的直屬上級。一位與他老師平級,他坐在這里,只是監督整個案件的公正性,其實跟誰也不能并列。
鄭世擺擺手:“你事先也不知會被傳喚。”
隨口把這事抹了,然后直入主題,問道:“上月歸齊之時,你可還記得,在陽地,發生了什麼?”
姜望愣了一下:“陽地?沒有發生什麼啊?”
有這一愣的工夫,心中已經飛速展開。
歸國隊伍經行陽地之時,也就是在衡陽郡有些不愉快,曹皆訓斥了那黃以行幾句,也便輕輕放過。以曹皆的身份而言,這事再小不過。
沒有經過赤尾郡,在日照郡也只是跟等在路邊的田安泰說了幾句話。
除此之外,還能有什麼?
鄭世道:“你再好好想想。”
姜望困惑道:“卑職不明白,都尉問的是什麼。”
謝淮安靜靜看著他,仍不發表意見。而楊未同面無表情,不見半點情緒。
“本官不妨直說了。”鄭世道:“當日曹皆與黃以行之間,發生了什麼。你在現場,可還記得?”
“這自是記得。”
姜望于是便把當日之事完完整整地復述了一遍,黃以行如何組織迎接,曹皆如何訓斥……不偏不倚,不加任何個人主觀意見。
甚至是完全復述對話,沒有一個字的增減。
當日在場的人不少,他看到的、聽到的,都不比誰更多,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。
而且他也不覺得,曹皆有什麼問題。
只是北衙都尉現在這樣問……
曹皆和黃以行之間,難道還發生了什麼?
自己先時猜錯了嗎?今日被召來北衙,不是要委事,而是作為某個案件的人證?
姜望復述之余,心中也忍不住猜想。
謝淮安便在此時開口:“你確定曹將軍當時說了這句——‘你們這些舊陽官僚,習慣也需改一改’?”
姜望想了想,說道:“確實是有這麼說,不過當時也是……”
謝淮安豎掌截住他,然后說道:“黃以行死了。”
他說這句話的時候,直視著姜望的眼睛。
他面貌儒雅,氣質溫和,但盯著姜望的時候,凜凜然不可直視。
姜望直視之,驚道:“怎麼會?!”
黃以行再怎麼說,也是大齊一地鎮撫使,地位類比郡守。
這等封疆大吏般的存在,出事絕不是小事!
謝淮安慢慢說道:“有人看到黃以行披發于面,散去一身道元,摔死在城門前。”
這死法實在是太奇怪了些。
散去一身道元……也就是說自殺?
但黃以行那樣的人,怎麼可能自殺?
姜望旋即又想到,自己能想到的事情,朝廷里的這些大人物怎麼會想不到?
他只覺喉嚨有些發干,忍不住問道:“那曹將軍他現在……”
謝淮安道:“已被禁足在府中。”
曹皆被懷疑和黃以行的死有關!
難怪北衙都尉親自督辦,難怪還有一位朝議大夫到場!
一位郡守之死,涉及春死軍統帥曹皆……此已是通天之事。
整個齊國,夠格參與的人已是不多。
兵事堂當然不方便出面,所以政事堂來人!
===第三十章 仰面而死===
堂堂九卒統帥,兵事堂成員,當然不可能一有風吹草動,就被扔進監獄。
但這等層次的大人物,被禁足于府,本身已是成囚!
姜望迅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。
黃以行身份敏感!
其人何以能任職衡陽郡鎮撫使?
無它,旗幟耳!
他是舊陽歸化于齊的一面旗幟。
用以宣揚“陽人亦齊人”的最好例子。
曹皆教訓黃以行,既是一時憤怒,也是有意敲打,見不得其人把舊陽官僚的習氣帶來齊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