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知道這里是衛國境內,還是沃國境內。衛國往南一點,沃國就是往北一點。
又或者兩國都不挨著。
這處荒山很是冷寂,除了他降落時驚起的數只飛鳥,再無別的什麼動靜。
逃了太久。
從新安城外,就一直在逃。在水府和魔窟之間,來回走在生死邊緣。好不容易在無盡的絕望中斬出光明,撲滅莊承乾,卻又面臨魔窟崩潰,還是要迎來新一輪追殺。
逃至此時,天色已暗了。
漫天的星斗高懸。
姜望獨自坐在山頂,很規矩地盤膝,手中緊握長劍,怔怔看向星空。
他曾跟安安說,父親就是其中一顆星星,掛在天上,看著他們。
在安慰妹妹的同時,他也很希望那是真的。
其實他從來沒有想過,苦覺會來救他。
他不曾期待過任何幸運,沒有指望過任何人。
但苦覺還是來了。
在收徒屢次被他拒絕之后,還是不遠萬里地來了。
一口一個“為師”的出現。
在生死一線的時刻,那個擋在他身前的背影并不高大,卻讓他久違的,生出一種安全感。
他感覺自己,也被人庇護著。也有人為他遮擋風雨。
體內道元難以為繼,無法再支持極限速度的飛行。
但這不是他停下來的原因。
時間過了這麼久,已經沒有必要再逃。
莊高羨如果要追上來,早就追上來了。
或者是苦覺攔住了他,或者是他選擇了放棄。總之來自于莊高羨的威脅已暫時不必考慮。
他坐在這里,等待一個結果。
一個未必會有的結果倘若,倘若苦覺老和尚沒有出事,他是能夠找得到姜望的。
就像他萬里迢迢,感應到姜望的危險一樣。
這一等,就是一整夜。
未合眼,緊握長劍的一整夜。
這一夜有多漫長,或許只有姜望自己知道。
看著天穹慢慢掛滿星斗,又看著它們一顆顆黯淡下去,看著深沉的暗色如何卷過天幕,似海潮退去,而后太陽升起,天地光明。
天亮了,心沉下去。
世界如此光明,而我孤身一人。
姜望沒有說話,只是默默地站了起來,拂去晨霧,與一夜的等待。
他從來都是堅定的,從來堅強。
他大概辨認了一下方向,決定自己該往那邊走。
剛剛邁步
嘭!
一個人影從天而降,砸在他面前,粗暴地撞上地面,發出一聲巨響。
那痛苦蜷縮著的,是一個身形枯瘦的黃臉老和尚。
是苦覺!
姜望按住長劍,看了看遠處,沒有發現莊高羨的身影,這才矮下身來,去觀察苦覺老和尚的情況。
只見他緊閉雙眼,蜷成一團,牙關緊咬,臉色發白。嘴角流著鮮血,氣息已十分微弱。
看起來是用盡最后一絲余力,才逃到姜望面前來。
“你”姜望松開了劍,伸手扶住他干瘦的肩,聲音有些無法自抑的顫抖:“你怎麼樣?”
他對苦覺一直懷有戒心,從青羊鎮這老和尚不請自來的第一次相見,他就懷著警惕。不是他生來就對這個世界不信任,而是已經有很多人,教會他“防人之心不可無”的道理。
這老和尚屢次三番強迫式的收徒,其實令他非常不快。
他不愿意拜師,更不敢信任。
從修行至今,他唯一真心認可過的師父,就是董阿。而董阿把他的信任和依賴,踐踏到塵埃里。
新安城里生死一決,此生師徒緣分已了斷。
此前此后,他都沒有想過再拜誰為師。
他自問跟苦覺是沒有什麼深厚感情的,雙方都未真正相處過多久。也從來沒有真正地互相了解過。每次見面都是你追我趕。他從來也不認為,苦覺會真的有多拿他當自己人。
口頭上說說而已,怎能當真?
但是沒有想到,在他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。是苦覺不遠萬里,拖著大戰之后的傷軀前來,為他擋下莊高羨。
在長河之上為他血戰。
姜望不是無情之人,他沒有辦法不感動,沒有辦法不愧疚。
“你怎麼樣?”他問。
他竭力回憶著自己所掌握的治療道術,但苦覺體內的氣機如此紊亂,他根本連具體的傷情都無法把握,不知該如何入手。
他那些三腳貓的治療道術,對他自己都沒什麼效果,更別說治愈真人。
他滿心沮喪。
“唔”苦覺的眼皮微微抬起,就在此時,睜開了虛弱的眼睛。
他看著姜望,聲音再沒有往日的蠻橫無禮,而是虛浮無力的
“凈深啊。為師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。”
姜望強忍著鼻尖的酸澀,握著他干瘦的手:“苦覺大師,您”
他聲音哽咽,一時說不下去。
“唉”苦覺哀傷地看著他:“為師死前,只有一樁心愿未了。”
“大師您說。”姜望極力壓制情緒:“您還有什麼心愿?”
他感覺到,他握著的那只手,微弱地緊了他一下。
苦覺氣若游絲地說道:“就是凈深你還未正式入我門墻,為師沒能親手為你剃度。”
情重如此!
姜望心頭沉重,抿了抿唇:“大師,您的厚愛,我銘記于心。
但我不能騙您我心結未解,長恨未消。無法四大皆空,不能遁入空門。”
苦覺掙扎著,手上用了點力,顯得虛弱而執拗,令人心酸:“佛門其實也沒有那麼嚴格先剃度,以后再皆空,也行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