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見他宏聲喝道:“只為過境,無意相擾,若有妨礙,我可繞行!不知何方高人攔路,還請行個方便!”
一番話說得圓潤有禮,既溫和,又肅穆。
然而高穹無聲。
“狗娘養的烏龜王八犢子臭草鞋!”見無人理會,苦覺一下子跳起腳來,破口大罵:“什麼藏頭露尾的魑魅魍魎,也敢攔你佛爺的路!真真找死不成?”
他是個行動派,向來罵后面要跟著打。一氣呵成,絕不拖沓。
罵聲方歇,大無畏手印已平推而出,乍見威嚴!
伏外道之勇,鎮邪魔之異。大無畏手印撞開那靜止的罡風,撞動那被禁錮的空間,遵循那冥冥之中的聯系,撞向那真實的敵人。
幻里尋真!
然而在無邊高穹之上,現出一只半虛半實的大手,它無聲無息地出現,無聲無息地相迎,如此輕描淡寫,又如此恰到好處。
剛好接住那手印。
一個飄渺不定的聲音于此時響起:“大和尚,回頭是岸!”
隨即又產生浩大的回音
“回頭是岸,回頭是岸”
天上地下,四面八方,從每一個方向,都傳來這樣的回音。聲回不止,這是某種極其高明的音殺之法,立意在“驅逐”二字。
但糅合了諸多法門,并不完全屬于哪宗哪派,叫人根本瞧不出根底。
懸在苦覺腰間的小鐘,鼎鼎大名的我聞鐘,竟然也一時被壓制住,停止了顫鳴。
“是你!”
黃臉老僧卻一下子瞪圓了眼睛。
這一向憊賴隨行的老和尚,似是終于動了真格。
那張干枯皺褶的老臉,被一種憤怒所充塞。
他似乎認出了來者,雙掌一合,磅礴氣機騰然如天龍,大威大勇大殺力,震蕩八方。
“嗡!阿!咪!惹!吽!嘎!恰!羅!”
口誦一切佛心大無畏八字真言!
每一字,都有金剛之力,佛怒之火。字字誦出,霎時動搖天地。
苦覺雖然在超凡世界沒有什麼大名聲,半點也不像他跟姜望吹噓的那種如雷貫耳,甚至就在懸空寺所屬佛地,也沒幾個善信聽說過他。
但他確實是懸空寺苦字輩僧人中,最強的那幾位之一。
不然也不能天天把降龍院首座、觀世院首座罵得狗血淋頭,跟方丈嬉皮笑臉。
此刻暴怒之下出手,威風八面。
真人吐真言,鎮降外魔,誅除邪惡。
整片空間的桎梏瞬間被打破,罡風重新呼嘯。
一切還歸常態,苦覺洞見真實。
因為賦予長相思劍器的八字咒已經消散,寄予厚望的弟子凈深危在旦夕。他不欲過多糾纏,哪怕憤恨滿心。真言破法之后,便欲脫離此地。
但一縷天風被接引,自虛無之處吹來,飄飄然,熏熏然,降臨現世。
天風者,天意也。
不可捉摸,不可觸碰,在虛無之地,有莫測之威。
但卻為人攫取!
這對手何等強大?
天風一縷,繞身一周,立即將苦覺圍在當場!
不容逃避,不許擺脫。
僅止于天風繞身,并無什麼殺身之禍,但短時間內必然無法脫離。
那飄渺的聲音繼續:“迷途望知返,苦海盼回頭。”
字字如印,繞天風而流。
苦覺攥緊了拳頭,咬牙道:“凈鵝死的時候,也是來攔”
他紅了眼睛,一拳砸至天風!
護體金光都破碎了,血肉也崩解開,露出森森指骨。
天風依舊繞動,好像天意那般,不可捉摸,無法更改。
高穹之上,只有這老和尚狂怒的聲音嘯動:“你到底是誰!?”
一切人心天意,乍苦得幸,都是人間。
在八百里清江水底,那廢棄已久的上古魔窟中,激烈的斗爭仍在繼續。
“早就該結束這一切。”
白骨骷髏與血傀真魔在方寸之間展開瘋狂的戰斗。
拳打肘擊,乍看來如凡俗武者一般,但舉手投足間,都是規則的碰撞。
在如此激烈的戰斗中,祂的聲音依然淡漠無波,好似永遠高踞神祇寶座,冷漠俯瞰蕓蕓眾生。
“不可能有人躲得過無生劫。”祂說。
祂如此論定。
這不僅僅是一句強調,而是一種規則的重復。
無生劫的力量在強化,持續了數百年的局在收束。
后來的王長吉,當然也是絕佳的容器選擇,但莊承乾才是祂最初就選定的現世神軀。
數百年前的那一次降世,才是祂準備最完美、狀態最巔峰的一次,是祂寄予厚望的光榮時刻。
那一次被莊承乾假死逃脫,無生劫的劫爭之日,被拖延至如今。
如今這一局,是舊的延續,也是新的開始。
祂降臨的這部分力量還不足以壓制血傀真魔這樣的對手,可莊承乾也不可能逃得脫無生劫。
莊承乾在等待血傀真魔成型,祂又何嘗不是?
待祂再次侵占莊承乾的一切,完成降世,這尊莊承乾費盡心機煉制的血傀真魔,就是祂現世白骨神國的護道神將。
莊承乾總是要占盡好處,祂為神祇,也要全占全得!
“當然。”
對于白骨尊神的話語,莊承乾面無表情:“不然當年的我何至于一死?”
彼時他所控制的身軀,正在往無生劫顯化的棋盤墜落,正墜向劫眼。
好像無可挽回地迎向結局,面對死期。
但他的聲音,竟也如此平淡!
他有與神祇相持的從容,有與神祇對弈的自信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