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像那一夜飛滿螢火蟲的山谷,銀河墜落人間,星空觸手可及,那時余霆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是寧靜的,那麼空曠的地方,卻讓人安心。
其實讓他安心的并不是那天晚上的星星和螢火蟲,而是黎縱。
這條項鏈是黎縱給他的幸運符,他說余霆一旦拼起來就不要命,希望余霆每次看到這條項鏈的時候多為他想想,做任何決定之前都先想想他。但余霆總是做不到。
余霆似乎天生就對死亡沒有什麼特別的感知,他躺在床上,閉著眼眼前一片赤紅,努力回想著那些瀕死瞬間,包括黎縱不顧一切跳下江奔他而來的畫面——翻滾的波濤黎縱把身上的升降索扣掛在了駕駛座的車門上,絞車索斷裂的一瞬間車身沉入江里,車門被安全索拽脫出去,他和黎縱被卷進了江水里。
是黎縱身上的救生衣救了他們。
余霆猛地睜開眼睛,白熾燈的光刺進瞳孔,在視網膜上留下了大片灼傷的色塊。
他清晰地記得,就在黎縱說出陪他一起死的那一刻,他心里有了活下去的貪念。
余霆笑了,他終于知道罹博盛和秦佩佩為什麼那麼厭惡他,他又差點把黎縱害死了。
余霆坐起來,擰開礦泉水喝了幾口,把雜亂的思緒都壓下去,剩下的只有一片迷茫。
那些已經掌握住的線索仿佛被關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盒子里,余霆想這大概就是宕機的狀態吧,什麼都無法思考。
手機震動了幾下,是禁毒老李發來的郵件。
法醫科的林浮生把從高郵山谷下搜離到的殘片做了化驗和整理,只發現了邢卓的部分肢體殘塊,其他部位應該都已經灰飛煙滅了。
報告很短,最后一段話是老李催他回市局復職的私話,說關于邢卓還有很多細節需要他配合做一下筆錄。
余霆沒有第一時間回復,看著報告內容陷入了沉默。
那天邢卓從纜車上仰面倒下去的樣子余霆怎麼也忘不了,那場景跟他當年在瓦罕走廊跌下火海時一模一樣。
兩年前邢卓也是那樣跟他告別,不同的是,這一次邢卓是真的不會回來了。
余霆曾經對邢卓說他們是同一類人,永遠做不了彼此的救贖。余霆每次和邢卓面對面的時候都仿佛在照鏡子,邢卓身上的極端、仇恨、暴躁像極了他內心的影射,他直面邢卓,就等同于直面自己的內心。
試問兩個一模一樣的人,怎麼可能從彼此身上看到曙光?
邢卓是可悲的,余霆曾經這麼認為,邢卓總說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余霆。但在余霆眼里,那些不過是邢卓一廂情愿的癡心妄想,邢卓最大的錯就是不該讓自己腐爛骯臟的心長出那一點愛來,如果沒有那一點愛存在,像他這樣的人,也許永遠不會落敗,更不會有這樣的下場。
因為,沒有愛的神,是不會墜落的。
可現在,余霆倒是能理解邢卓了,他那顆爛透的心里也藏了一顆種子,種子已經發芽了。
余霆看著瓶子里的水,折射的光斑落盡眼底,他笑了一下,自言自語道:“我們果然很像。”
現在的他就跟當初的邢卓一樣泥足深陷。
余霆迷迷糊糊地下床,關燈,開門走了出去,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坐在一輛出租車上了。
司機把空車的牌子放下來,問:“年輕人,咱們去哪兒啊?”
余霆猶豫了片刻:“Suglang臺球俱樂部。”
半個小時后——
這家臺球俱樂部的四樓,就是聶新城的工作室。
辦公室開著新風系統,空氣清甜,布置寬敞明亮,恰到好處的采光令人倍感舒適。
聶新城倚坐在辦公桌邊上,白色的襯衫加上黑色的馬甲,衣冠楚楚的樣子讓人像極了老舊英國電影里的富紳。
他抬了抬鼻梁上的金絲眼鏡,鏡鏈隨之輕晃:“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它。”
余霆站在那面掛滿了蝴蝶標本的墻前,盯著那只稀有的小翅綃眼蝶看了很久。
聶新城走到他身邊,和他一同欣賞著那只的標本:“它的翅膀薄如蟬翼,觸角的緋紅是它渾身最明艷的一抹色彩,把它交給我的人曾經把它比作是你。”
余霆目不轉睛地看著畫框里的蝴蝶:“是嗎。”
聶新城淺笑:“不過很可惜啊,誰擁有這個標本綃眼蝶的紅就屬于誰,而你心上的那一點紅,卻需要有人拿命來換。”
余霆:“是他嗎?”
聶新城默認道:“黑石河是綃眼蝶的故鄉,也是你的故鄉,他當時把這它掛在這兒就猜到你會喜歡。”
余霆沉默了片刻,聲音低沉而淡漠:“我能把它帶走嗎?”
聶新城看著他的側臉,視線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:“當然可以,它原本就是屬于你的。”
余霆沒有打算久留,從聶新城手里接過畫框就要轉身離開。
“你專程來找我,不會沒有別的話要問吧?”聶新城叫住他。
余霆站在門框下,背對著他:“本來有,現在沒有了。”
聶新城打趣笑道:“我還以為你會帶著警察來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