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家二老剛送圓圓去學校,準備下地里去割豬草,看到黎縱和余霆來了立馬擦干凈手迎上來,詢問關于無名女尸的情況。
余霆覺得直接談這件事恐怕有些不妥,就直接把陳彪的日記本遞給了陳家二老。
陳嬸看著遞到眼前的日記本,眼淚一直打轉,過了好久才顫抖地接過去。
這是余霆在完整看過王辛玄口供和陳彪日記的情況下,和黎縱商量做出的決定。
從陳彪的日記中能看出,這些年他都生活在煎熬和悔恨中,那些一篇篇瀝心泣血的日記里,他每時每刻都在后悔自己所犯下的錯,和那些永遠無法回頭的痛。
這本沉甸甸的日記如同薛定諤的貓,或好或壞,只有打開它,里面承載的真相才能一目了然。
在黎縱看來,無論陳彪又什麼樣的苦衷,他所犯下的罪行都不可原諒,這世上也不會有任何人會接受一個毒販的懺悔,唯獨他的父母。
陳家二老是這個世上最后、也是僅有的會原諒他的人。
每個死刑犯在行刑前都有說出愿望的權利,黎縱只是按照陳彪的遺愿,將他的日記帶到陳家人面前,將翻開最后一頁真相的權利交到了當事人手上。
他的任務算是完成了,陳彪和王辛玄的案子也到此結束了,接下來就是陳家二老自己做抉擇的時間了,黎縱接過陳父手里的鐮刀和背篼,帶著余霆一起走出了陳家,走上了那片開著桃花的小山坡。
山坡的景致變了很多,坡下的禾苗在風中泛起漣漪,綿延著奔向遠山,坡上的桃花凋謝了,零零星星的粉色掛在枝頭,風一吹就飄了起來。
余霆割了一把長長的苕藤,笨拙地捆在一起,忽然,右手無力地酸了一下,苕藤散了一地。他俯身耐心地一根根撿起來:“黎縱?”
“啊?什麼?”黎縱在十米外的土坑里直起身來,一大抱豬草捆也不捆一下就往背簍里塞,還挽著褲腳伸腳進去踩了一通,白色名牌鞋沾滿沙土。
余霆遠遠地看著,陽光自上而下浸泡著黎縱挺拔的身影,這個男人無論什麼時候看,都耀眼得像云端的太陽。
黎縱拎著背簍往后背上一甩,大步流星地走到余霆面前:“渴不渴?”
他說著撿起腳邊的礦泉水,用衣服把瓶身上的泥巴擦干凈,擰開蓋遞給余霆:“你發什麼呆?是不是本隊長割豬草的英姿令你太過震撼,導致你情不自禁心猿意馬?”
余霆喝了一口又遞回給黎縱:“確實震撼,但跟你的英姿沒關系,是你的臉皮。”
“那就是案子!”黎縱當即斷言,“你除了想我和想案子,還有別的想的嗎?”
“是啊,我的世界就這麼小。”余霆輕嘆,“陳彪的日記里全是懺悔,他到死都還對王辛玄深信不疑,就像……”
就像程瑞東對049。
黎縱看他欲言又止:“就像程局?”
余霆淺淡到瞳孔中閃過一絲震驚,黎縱竟然立刻就能洞悉他心里的想法:“我……我只是在想,如果陳彪知道自己一直都信錯了人他會不會后悔。”
“當然后悔啊,”黎縱不假思索,“但是信任他人本身是沒錯的。”
“??”余霆疑惑地看向他。
黎縱大馬金刀地坐在田埂上,仰頭灌了口水,喉結上下蠕動,一滴水珠淌過下顎,順著他的脖頸沒入半敞的領口:“你想想看,好比干我們這行,夠危險了吧?稍微走錯一步就得死無全尸,可就算明知道身邊每個人都可能變節,我們還是要相互信任,因為有些事一個人是完成不了的。
”
余霆坐在他身旁坐下來:“黎縱。”
黎縱的目光看過來,在陽光下澄澈如洗。
“如果有一天你也信錯人怎麼辦?”
“信錯人?”黎縱捏著塑料瓶,神色疑惑,“誰啊?”
“我。”余霆說。
“……”
黎縱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,還真的認真思考了片刻,最后也沒得出什麼有用的結論,訥訥地來了句:“認栽唄。”
余霆偏著頭看他。
黎縱嘟囔著:“就算錯了也都愛上了,還能怎樣,就那樣唄。”
他說著移開眼去,這兒看一眼,那兒看一眼,視線像是找不到落腳點,余霆這個問題問得他措手不及。他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會不會信錯余霆,但如果真的信錯了,那……
……那也是沒有辦法。
他能怎麼辦?
……
好像也不能怎麼辦。
“黎縱。”余霆忽然叫他。
黎縱一轉頭,就看到余霆沖他笑著,一雙冷灰色的瞳孔溫柔得像是融進了一米陽光。
“謝謝你。”他聽見余霆這麼說。
黎縱也笑了:“謝我什麼?”
“謝謝你這麼信任我。”余霆每個字都說得很鄭重。
黎縱倒也沒著急接受他的謝意,眉角一提:“你不也一樣嗎?你連程局和049的事都敢告訴我,萬一我就是黑警你就玩完了。”
“我也認栽。”余霆毫不遲疑,“就算現在你親手殺了我,我也認了。”
黎縱:“…………”
余霆深深地看著他,黎縱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從那雙眼眸里看到了星辰大海,最后才發現,余霆眼里最明亮的竟是自己的倒影。
仿佛心臟受到了什麼不得了的重擊,黎縱猛地動了起來,將余霆撲倒在滿地的綠色苕藤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