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霆抱著船沿拼命搖頭,眼里滿是驚慌的淚水:“不,師父別走,別丟下我。”
程瑞東依然溫柔地笑著:“楓兒已經長大了,不能總跟著師父了,你是時候去看看陽光,過新的生活了。”
余霆不肯松手,用整個身體的力量把船死死地拖住,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拼了命想要攥住一絲渺茫的生機:“我沒有新的生活,沒有你這個世界沒有我的容身之所,您帶我一起走,我想跟您一起走……”
程瑞東用袖口給余霆擦了擦臉:“楓兒不哭,你回頭看看那是什麼。”
余霆抽抽搭搭地轉過頭,看著程瑞東手指的方向。
河岸的樹叢里有一條幽深的林蔭小道,被兩側彎著腰的樹木擁簇著,像一條冗長的隧道,盡頭隱隱有光,漫天飛舞著的螢火蟲,像散落的星辰一般,在林間飄動。
程瑞東:“它們都是來接你的,給你照亮回去的路。”
余霆泣不成聲:“可是我想跟您一起,我……我一直都想叫您一聲爸……我想等到臥底結束,等回到您身邊……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叫您一聲爸……”
“傻孩子。”程瑞東的袖口都被余霆的眼淚濕透了,“咱倆可比親父子還親,你永遠都是爸的兒子,爸希望你好好活著,健康快樂地活著,這樣爸才能放心地走啊。”
“爸……”余霆哭得像個被遺棄的孩子,眼淚斷了線地往下掉,“您不要走,不要離開我,不要丟下我一個人……”
程瑞東捧了捧余霆淚濕的臉:“楓兒,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,你聽。”
“余霆——”
那聲音從樹林深處傳來,似有似無,像是遙遠而急切的吶喊,又仿佛耳畔溫柔的呼喚。
“黎縱?”余霆猛地回頭,看著程瑞東的眼睛,“爸,黎縱他在叫我,我聽見了。”
程瑞東笑了:“你看,早就有人在等你了,你要狠心丟下他嗎?”
余霆想要見到黎縱,可是也不想放開抱著船沿的手,急得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:“爸……”
程瑞東點點頭,口吻輕盈:“去吧,站到他身邊去,忘掉過去的痛苦和仇恨,開始全新的生活吧。”
“爸……”
余霆不舍地望著程瑞東,可無論他怎麼哭求,程瑞東始終笑著:“答應爸,永遠不要再回頭了。”
風停了,船靜了。
程瑞東抓著余霆的手一點點地松開船沿:“爸回不去了,但你的人生還很長,以后的路會有人陪你一起走,你要聽話,快回去。”
余霆垂下頭,肩膀不自然地抖動著。
他知道,他都知道。
程瑞東已經不在了……
余霆不停地抽泣著,程瑞東問他:“還記得以前我們每次秘密見面之后,是怎麼說再見的嗎?”
余霆點點頭。
程瑞東粲然一笑,抬起手掌心對著余霆:“來吧,跟爸告個別。”
余霆的手泡在水里,像灌了鉛一樣,他艱難地抬起手臂,極緩極緩地跟程瑞東做了個擊掌的動作。
程瑞東:“拜拜!”
余霆重重地抽噎了兩聲,一大股眼淚涌了出來:“拜……拜拜。”
程瑞東握著他的肩將他轉過去,往岸邊推:“別讓他等太久了,跑起來。”
余霆艱難地超岸邊挪動了兩步,哭著回過頭。
程瑞東沖他擺擺手:“去吧,爸就在這兒看著你。”
距離上岸不過幾米,余霆卻走了很久,冰涼的河水凍得他渾身哆嗦,他的眼淚一刻也止不住。
程瑞東靜靜矗立在船頭,就這麼看著余霆一步一步走上岸,一步一步走向那道光。
螢火蟲照亮了隧道一般的林蔭路,星星點點的小綠光一直延伸到路的盡頭。
“兒子!”
余霆驟然停住腳。
“好好生活!”
……
“嗶…嗶…嗶…嗶…”
細微的電子聲忽然鉆進腦海,刺鼻的消毒水味在胸腔里打了個轉,余霆覺得疲憊不堪,卻忍不住想要睜開眼睛。
刺眼的光線照進眼里,余霆保持著醒來時的姿勢,轉動那雙如琉璃般淺淡的眼眸。
窗外的歪脖子樹擋住了陽光,在窗臺和地板上投下搖晃的陰影,黎縱就趴在他的床邊,枕著自己裹著紗布的胳膊,輕合著眉眼。
黎縱的五官深刻,流暢而硬朗,兩筆劍眉連睡覺也皺著。
余霆微微動了動身子,才發現自己被繃帶從前胸繞過后背纏著肩頭,連頭上也纏著一圈紗布。
黎縱感覺到細微的動靜,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來。
他訥訥地跟余霆對視了幾秒,然后漆黑的瞳孔驟然放大,像一下子通電的機器:“余霆你醒了??”
余霆嗯了一聲。
黎縱還有些不敢相信:“你真的醒了??”
余霆被他傻呆呆地表情逗樂了:“假的。”
黎縱蹭地站了起來,屁股底下的椅子仰頭一倒,砸出了響亮的聲響。
坐在房間角落排椅上的侯小五瞬間驚醒,然后往睡在自己腿上的向姍臉上啪啪啪地拍了幾下:“姍姍醒醒!!醒醒!!”
向姍的一雙卡姿蘭大眼還沒睜開,就聽到黎縱急吼起來:“快去叫醫生!!快點去叫醫生過來!!”
向姍幾乎是反射性地彈起來,拔腿就往病房外沖,侯小五雷霆萬鈞地追了上去。
在余霆昏睡的兩天時間里,這樣的場面一天要發生好幾回。
因為余霆睡得很不安穩,一會兒皺眉,一會兒呼吸急促,一會兒又哭,黎縱就像個驚弓之鳥,折磨得所有人神經衰弱。